終于跑出來了!——左見鳴不自覺地睜大眼,但随即腳下一空。
“怎麼有坡啊啊啊!”
鞋底摩擦凹凸不平的岩土,傾斜度過大的坡面寸土不生,左見鳴頭兩步太空漫步般在坡上行走,旋即而來的第三腳因為慣性用力一蹬,将自己給踩飛出去。
地球的引力拉他下墜。
毛毛草因為過輕的體重而向上浮,在天空中的飛蟻炮兵朝它猛地飛撲過去,尖銳的帶鈎的足節幾乎就能刺穿它的身軀。
少年怒吼出聲:“想都别想!”
不顧骨骼發出咯咯的警告聲響,他猛地伸出手,在足節觸到身體之前便搶先一步按住毛毛草的後背,旋即用力地往下一撈。
他抱着毛毛草往下墜落。
在徹底墜進水面之前,他勉強轉過身,以背部朝下的姿态下落。
“撲通!”
人類重重地摔進水裡,濺出的驚天水花絕無美感可言。毫無疑問值得一個零分。飛蟻炮兵在落水處徘徊一會,因水流帶走了所有蹤迹,隻能無功而返。
幾分鐘後,左見鳴在河的下遊鑽出水面,腦袋上頂着同樣濕漉漉的毛毛草。筋疲力竭的身體差點在水中抽筋。
幸而毛毛草伸出藤蔓——抓住岸上的一顆大樹用力拉拽,他倆才勉強爬出河流。
一人一獸在岸邊氣喘籲籲,累到連眼皮都擡不動,話也說不出一句的地步。
累!實在是太累了。
這些日子東跑西跑,雖然的确将周邊的幾個街區都摸清了底,可一場又一場的戰鬥到底還是讓他們吃不消。
不僅是身體上的,還包括精神上的壓力。
和模拟器中展示出多數内容不同。不是大家都點到為止,誰先冒星星眼誰就失敗回家。
不止一次,左見鳴命懸一線,那種下一秒就要被野生異獸拆成兩半的感覺現在還緊緊纏繞着他,讓他每一次逃亡都繃緊心身,以跑得更快來逃脫死亡的追殺。
但伴随死亡陰影到來的,還有難以掩蓋的興奮感。
左見鳴摁住自己砰砰跳個不停的心髒,深深地——哕出一灘水,然後開始扶着樹根大吐特吐。
午飯被吐得一幹二淨。
全是各類樹果的混合物,大米早在之前就徹底宣告時代終結,他從此隻能依靠樹果為生。
左見鳴有嘗試種植過水稻,但大米在水裡泡了三天都毫無動靜。
他這才後知後覺:精米是不會發芽的。
……可能這就是現代科技的唯一壞處吧,讓人類離腳下的土地越來越遠。左見鳴腦中浮起父母教訓自己的場面,他們總是說他這一代過上了好日子,不需要下地種田,不需要挑水砍柴。
媽、你說得對。
左見鳴吐到胃在抽搐,空空如也的胃已經什麼也給不出了,隻剩下青白色的膽汁。
“草草!”
見到左見鳴吐得稀裡嘩啦,毛毛草焦急地繞着他轉悠,還伸出小手拍着他的手臂。
這還是它第一次見到人類嘔吐。
盡管它已經知道人類是多麼脆弱的物種,但隻是在森林裡全力沖刺三千米外加遊泳幾百米就會吐得稀裡嘩啦的——這種情況還是超出了它的理解範圍。
“沒、沒事,我……還、活着。”
左見鳴無力地擺擺手,短時間内進行了超高負荷的運動後又嘔吐,他稍微有些電解質紊亂。
深呼吸幾輪後,他舀了舀水洗臉,若無其事地洗掉因身體不适落下的眼淚,粗糙許多的手擦得臉痛。
總算精神些許,左見鳴伸出手用力揉了揉滿臉寫着擔憂的毛毛草的腦袋:
“真的沒事了!回家吧。”
“草草~”
同樣渾身濕透的毛毛草看他一會,小臉緊繃着臉頰鼓起。
旋即,在左見鳴的注視下,它的眼角擠出一滴眼淚。仿佛觸發了什麼開關般,大滴大滴的晶瑩的淚珠往下掉,就連葉子耳朵也可憐兮兮地垂了下去。
它以為左見鳴要死掉了。
毛毛草無法忍耐下去,它大哭起來,往常總是深藏在皮囊底下的根須從漆黑的口腔中微微探出一些,像是小胡子般懸挂在嘴邊。
一雙滿是繭子和細碎傷疤的手忽地蓋住它的臉頰,冰冰的、并不溫暖。但這是左見鳴的手。
“沒事的。”他笃定地重複,“沒事的。”
毛毛草抽泣一聲,擡起頭,臉頰被這兩隻手壓着往中間擠。左見鳴把它當作團子般輕輕揉了揉,低聲說道:“我們都還活着哦。”
“毛毛,”他戳戳毛毛草的額頭,又點點自己的臉頰,“還有左見鳴。”
“都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
頭發濕漉漉地貼着額頭,被手撩到腦後,少年沾着水珠的面龐在曦光下顯得越發明亮。毛毛草的哭聲小了下去,但還是抽泣着。等到左見鳴把它托起來,它才用力地撲進他的懷裡。
一人一獸緊緊攬着彼此,他們早就是朋友、家人,是彼此生命中難以分割的一部分。
要變得更厲害更厲害——毛毛草的眼角還挂着淚水,擔憂和後怕還在心頭萦繞着,讓它痛苦、讓它前所未有的渴望成長。
隻有變得更強,才能保護他。
保護自己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