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力幾口就把餅啃得一幹二淨,扭頭一看,隻見餘白正在拿着陶碗,一下一下吹着飄起的熱氣,喝水的動作也是慢慢的。
餘白太瘦了,小小的,坐在石頭上喝水都顯得有點可憐。
這會兒他撩起微長微卷的頭發,臉很小,眉眼和唇漂亮清秀,就是人安安靜靜的,看着沒什麼精神。
夕陽照得周圍朦胧,阿力背着光看不太清楚,但眼睛還是有些發直發愣。
很快,熱水将餘白沒什麼血色的唇潤得泛紅,他就着水吃了一半面餅,接着拿出兩片曬幹的藥草根含進嘴裡。
阿力呆呆看着,想說點什麼,話到嘴邊,忽然迎上餘白側臉轉來的視線。
餘白帶着疑惑問:“怎麼了?”
阿力恍恍惚惚的,猛地搖頭:“沒,沒啥。”
餘白以為阿力還想吃面餅,從吃剩的另一半餅裡分出他沒咬過的部分,遞給對方。
阿力一張黑黝黝的臉熱得慌:“白,不用分我,一會兒我過去跟大夥兒吃烤肉。”
又忍不住開口:“白,你就是吃太少了,才這樣瘦弱。”
餘白彎了彎唇角。
日頭就要落盡了,趕了将近半個月的路程,他的身體和精神非常疲累,準備趁早睡覺。
他打開包裹,先拿出一張麻繩編織的小墊子,鋪放在還算平整的石塊上,接着拿出一張有些薄的獸褥,向阿力示意他準備睡了。
餘白拿出來的東西就是他全部的行李,阿力看他拉起好小的一張褥子蓋着肚子,忙轉身走遠了。
阿力回到火堆旁邊,拿起一塊烤肉吃,對其他雄獸看輕餘白的話充耳不聞。
小隊裡的獸人很快吃完烤肉,為了不吸引山脈四周野獸群的注意,他們将火都熄了去。
夜裡有些冷,強健的雄獸不需要蓋東西,阿力想起安安靜靜躺在草墊上的餘白,怎麼看都覺得餘白十分特别,
餘白做的面餅,吃東西的樣子和他們不同,連蓋的那張小獸褥也不同。
雖然已經洗得很陳舊,可就是比他們用過的獸褥還要幹淨,沒有任何異味,還帶着股淡淡的陽光曬過的氣味。
阿力想,他新結交的這個亞雌獸實在太獨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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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頂星空無垠,夜幕黑沉沉的,半睡半醒的餘白并不知道自己在獸人眼底是怎麼樣的。
恍惚之間,他好像夢到了從前的些許畫面。
餘白并非蠻荒大陸的土著獸人,而是半年多以前來到了這裡。
他生在華國南方邊陲的一個小鄉村裡,身體打娘胎出來時就不太好,十歲那年被診出骨癌。
父親在他十一歲的時候離開,母親和外公艱難地拉扯他長大,期間去過數次醫院,本就勉強度日的小家庭愈發拮據窘困。
為了緩解經濟壓力,餘白大部分時間都在家裡調養身體。
母親輾轉縣城打零工,外公是村裡的赤腳大夫,兩人平日掙得的錢幾乎都用在他身上。
十八歲那年,他身上的癌細胞還是擴散轉移了,醫生語重心長地勸他好好考慮。
望着日趨年邁的外公和兩鬓早生白發的母親,餘白知道自己的病情拖累了家裡太多。
臨死之際,他趁着夜色悄悄出走,拖着孱弱的病軀邁入深不見底的湖水裡。
餘白就這樣結束了自己短暫的一生。
可當他有了意識再睜眼時,居然發現自己光秃秃地躺在一處河岸邊。
正值早春,河邊飄浮着綠瑩瑩的浮萍。有喝水的野獸從他身邊經過,絲毫不理睬他。
幾個獸人來打水,看他都要死了,也沒理會。
餘白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竟然能聽得懂獸人嫌棄他的話語。
最後,是一名經過的灰羊老獸人救了他。
老獸人把他馱回石屋,每日喂他吃味道極其苦澀的藥草。
餘白奄奄一息地看着奇怪的老獸人,滿心悲觀和疲倦,告訴對方不用白費力氣,自己遲早都是要死的。
但老獸人依然堅持喂他藥草,喂他吃煮熟的蘑菇糊糊。
不知過去多久,渾渾噩噩的餘白竟然感覺到這副孱弱的身體恢複了些許元氣。
簡陋破舊的石屋裡隻有老獸人和他,即使餘白并不抱着生存的希冀,老獸人仍會定期給他梳理潦草淩亂的頭發。
當天氣放晴時,還慢慢馱着他到不遠的山坡上曬太陽。
兩個月前,夜裡下了一場大雨。
破曉之際,老獸人依舊緩慢馱着孱弱的他去山坡上。
*
夜色濃郁,餘白在夢中仿佛又看見了沾着水珠的滿坡青草,看見第一縷晨光穿破昏暗的雲層,慢慢照亮山坡。
那是他最後一次和灰羊老獸人相處。
對方已經很老了,是個不受歡迎的亞雌獸,可她從始至終都在努力活着,連帶着沒有放棄撿來的餘白。
當雨後的晴光徹底遍布山野,老獸人祥和安靜地望着他,随後合起眼睛,隔絕了眼底最後的一抹光亮。
被疾病纏身多年的餘白内心早就死寂,可當老獸人安詳地在他面前離世時,他依舊難忍悲痛。
餘白把老獸人葬在山上,選了一處青草茂盛,陽光能照到的地方。
彼時他望着生機盎然的滿坡青草,想起老獸人臨終前注視自己的眼睛,漸漸有了打算,決定繼續活下去。
不管他的身體能支撐多久,能認真地把之後的日子過完,也算沒有遺憾了。
想通之後,餘白花了大概兩個月的時間盡量把身體調理起來。
直到能下地活動行走,看起來稍微像個正常的獸人了,這才托阿力帶他出來。
蠻荒的冬季格外漫長難熬,餘白要趕在冬季來臨前,儲備一些可以叫他度過這個冬天的物資。
現代和蠻荒的經曆不斷交錯,餘白徹底從夢中清醒。
還是黑夜,天紅沉沉的,格外壓抑。
他擡手擦拭眼角的一抹濕潤,與此同時,隔着石縫朝夜空望去,隻見紅雲暗光紛紛閃動,似有百獸湧來。
驟然間,低矮沉厚的紅雲夾着光快速湧動,天際卷起黑色風柱,隻一瞬間,風暴鳴叫,沙石亂飛。
餘白耳膜鼓動,疼得不由嗚咽一聲。
風嘯中似襲來雜亂的野獸呼嚎。
附近的獸人大喊:“不好了,風暴和獸潮來了——”
“大夥兒快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