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呢?陳恪那孩子不是向來讓着你的?”
“媽,人是會變的。”
結束視頻通話,徐言知帶着滿腹疑問給陳恪的母親林聲聲打去電話。她們做了幾十年的朋友,彼此之間早已不需要客套。有時大到公司決定,小到指甲顔色,都會找對方細細讨論一番。
“聲聲,小恪和靜靜吵架了?”
林聲聲正在修剪露台上的花草,聞言手中動作一停,露出同樣疑惑不解的表情。
“沒有聽說啊。不過小恪從來不和我們講心裡話,要不回頭我去問問他?”
“嗯,小恪脾氣比我們家靜靜好。要是真的吵架了,你給勸勸,靜靜的脾氣你也知道。”
林聲聲大笑:“我太知道了。”
關靜發脾氣的樣子,即使是陳恪家人也不陌生。
雖說陳恪向來是順着關靜,不和她起争執,但也架不住關靜有時單方面沖陳恪發脾氣。關靜脾氣來的時候,斷然不像往日那樣清冷,也不像她名字裡的那個“靜”字。
火山爆發,是關靜生氣時的寫照。
她恨不能一下把所有情緒都發洩出來,爆發時也不會顧及是否有别人在場,是否丢臉。她從來隻在乎事件的中心,她自己。如果一個人和她吵了架,卻又不想和她絕交,那便隻有一個方法——主動和好、認錯,别管誰對誰錯。
旁人總說關靜是被寵壞的小孩,但林聲聲偏偏喜歡關靜的脾性。大約是看慣了自己的悶葫蘆兒子,就愛看熱烈、燦爛的火焰,一把火将所有人事物燒得噼啪作響。
-
會議結束,仍有幾個人沒有退出連接在閑談,陳恪在客廳大理石桌上批文件,一邊聽着,偶爾也會擡頭看枯敗庭院裡的風。
風是有形狀的,隻要拂過柔軟的草甸,或是跟随雨落,便會顯形。
閑談間,林正川率先提起上一回見過的關靜。
“恪哥,那個關靜和你是什麼關系?感覺你們很熟悉,卻又不像是朋友。”
陳恪擡眸,手中的簽字筆落下,穩穩當當地擺在白紙黑字上。
“不像朋友嗎?”他淡淡笑着問道。
“一點也不像。”
朋友是平等的,但關靜身上有着洶湧到要溢出來的高高在上感。她做的所有事,說的所有話,都仿佛理所當然,絕不會被他人否定。
林正川沒敢說這些心裡話。
見提起這件事,方凡英一周前的記憶也複現在腦海。回想起那天,到最後挫了她自尊心的并不是那位導購,而是關靜。關靜這個人,似乎永遠不會感覺到尴尬、羞恥、害怕或者是不忍心。她像極了被寵壞的小孩,從沒遇上過什麼挫折。
“那位關小姐家裡很有錢吧?”
長輩的寵愛,再加上同齡人的阿谀奉承,才能養出那樣的個性。
陳恪沒有回答方凡英的問題,眼中有短暫的失焦。
“不算朋友。”
朋友這樣的詞,斷然不是形容她和他的。
“那是?”
阖眼再睜開時,回憶已被他從腦海裡驅逐。陳恪低頭繼續批閱文件,對不完整的回答做了簡短的補充。
“我們認識很久。”
“很久是多久?”
是多久?
二十年。
而這隻是至今為止的數字,它并沒有完結。
深夜時刻,不該有人造訪。但門鈴卻意外地響了。
沒等陳恪走過去,門外的人已經開始輸入密碼。
陳擎?還是林聲聲?
最近正是梅雨季節,放晴的日子沒有多少,潑天的雨才是常态。此時庭院裡正風雨交加,他們怎麼在這個時候來,卻不提前打一個電話?
密碼輸入正确後響起悅耳叮鈴聲,門被打開。
同一時刻那方向,有個清冽泠然的聲音與雨水一道飄灑進來。
“沒換密碼?”
一個疑問句,裡面卻沒有多少疑問的語氣,淡然得隻是在陳述一個被她發現的秘密。
陳恪停在了大理石桌邊,靜靜地看着進來的那個人。
倒在門外的傘擋不住斜風下的雨絲,她身上落了些雨,濕漉漉的。雙眸前蒙了層被燈光照亮的薄霧,白T有些地方被水侵透,微喇的淺色牛仔褲腳邊緣浸染成更深的顔色。
陳恪沒有說話,沒有問她為什麼在一個不眠雨夜隻身前來。
靜谧的房間,除了雨聲,别無其他。
關靜緩緩擡起眼,赤足往裡走,與陳恪擦身而過,走到浴室用一塊潔白的浴巾擦拭起頭發和頸部。
她說明來意:“我有個東西落在這裡了。”
陳恪等着她的下一句。
“内衣。”
她平靜地說出這個詞,睫毛下融入陰影的眼眸觀察着房間裡的男人。
“應該是落在次卧浴室裡了,你……哦不對,打掃房間的阿姨有看見嗎?”
在她讓陳恪扔了她從前所有的衣飾後,她為了一件内衣親自過來了。
從前的陳恪,即便不會失态,面龐上的冷漠也會因為她一句話而融化。
但現在,他隻是将右手插進口袋裡,泰然看着她。
“怎麼過來的?”
“打車。”
陳恪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沒有說話。
空氣裡彌漫着清冽的香氣,有些像冬末春初時,騎着單車在路上,在簌簌樹枝旁聞到的。每一次關靜都會恍惚,然後像田野間找蝴蝶的小狗,在同一個地方打轉,就為了再嗅到那一閃而過的氣味。
但每一次都是未果。
關靜用餘光掃視着房間裡的陳設。
相較于幾年前,有變化,但變得并不多。陳恪當然還是陳恪,不會因為幾年的離去就變成一個陌生人。
良久,她的視線停駐,看向他。
緩緩開口:“你在開視頻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