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恪是其二。
關靜在克制與放縱之間找了一個平衡點。一口一口小酌着,每次唇去碰杯口,也不見杯中的酒減少分毫。她像是隻在用舌尖去短暫地品嘗其味。
李佟同樣是滴酒未沾,他在想其他事。他抱着仍舊鼓鼓囊囊的包似乎做了很久的心理準備。
“關靜。”
他叫了一聲,輕嗓被淹沒在其餘人放肆的聲響中。
第二聲時關靜才看向他。
“上次你的回國歡迎會我不在,沒能親手送給你禮物,這次我帶來了。”
話落他低頭在包裡翻找。
關靜未語,有些倦意的眼簾半耷攏着,視線落進他的黑色雙肩包中。
半晌,他從中拿出一個珠寶盒。
李佟抿了抿嘴,手臂忽然伸得筆直,氣息也變得急促,“送給你。”
他很緊張。
碧綠色的盒子,浮着一層酒色的光線。
關靜沒有接,目光緩慢地擡起落到李佟面龐上。他的臉比喝了酒的人還紅潤,被厚重劉海壓得喘不過氣的眼睛在閃動。
良久,關靜拿起盒子,擺在了桌面上,一字未發。
“你,你不打開看看嗎?”磕磕絆絆的聲音沒有因為關靜冷淡的态度而有任何不悅。
關靜垂眸卻未低頭,眼裡已然染了層晚霜。
打開盒子,裡面躺着一條柳葉形狀的項鍊,碎鑽點綴。
是頗有名氣的牌子,這條項鍊的花費在九千左右。
李佟說:“我知道你不缺這些,平時戴的也肯定比這個更昂貴。但我覺得它特别适合你,襯你的氣質。希望你喜歡。”
他沒有注意到,這幾分鐘的時間裡,房間裡那放縱的談話聲已經幾乎消失。
許靈音握着酒杯,安靜看着李佟和關靜的方向,終于冷笑了一聲。
“李佟。”
許靈音叫了聲他的名字,在霎時靜谧的包間裡,清晰得像雪崩。
“嗯?”關靜沒有回應李佟的話,他不得不把注意力轉移給許靈音,“嬌嬌,怎麼了?”
“你是不是把我當煞筆了?”
低沉沙啞的一句話,在平靜湖面投下巨石。
李佟赫然凍住,要笑未笑的表情慘不忍睹。
許靈音笑了一下,接着又長長地笑了數秒,起身提起嗓門怒吼道:
“過生日的是你姑奶奶我,不是他媽的關靜!!你喜歡她,我知道。但你非要在今天送她禮物嗎?你就連多忍一天都不行嗎——?”
最後一句話,嘶吼裡帶着控制不住的顫音。
“嬌嬌,你真的醉了。”吳旭涵拉着她飛起的手,眉頭緊鎖,試圖讓她回歸冷靜。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李佟身上,包括關靜。
他如坐針氈,多想有瞬間移動的能力就此消失。他想讓許靈音變成啞巴,想關靜在這一刻變成聾子。但他的想法都不會實現。
“是我考慮不周……嬌嬌,你冷靜一點……”
“對你還抱有一絲幻想的我真是個小醜。你剛才說什麼,你送我的項鍊是中古店淘來的?你知不知道那盒子裡還裝着網店八十塊的發票?”
李佟面如死灰。
許靈音徹底失控爆發,眼眶紅了一整圈,看向關靜,“你送她的呢?最起碼幾千對吧?最起碼是你精挑細選過的。即使你知道她根本看不上你那可憐的禮物,你還是選擇倒貼。你卻連敷衍我都不願意花點心思。我的生日會又是你接近關靜的工具嗎?”
這一次,有幾束視線轉向了關靜。
似乎,是她和李佟造成了許靈音今日的崩潰與難堪。她被動地成為了害人兇手。
關靜沒有參與他們之間的事,靜靜看着。
“高中的時候,我明明已經告訴過你,我喜歡你。你非說我是在開玩笑,可那天根本不是愚人節。在你眼裡我說什麼都是笑話嗎?我是一個供你取樂的小醜嗎?我17歲生日那天你和我說了什麼你記得嗎?你問我要關靜的聯系方式,讓我幫你約她一起出去玩。”
可笑的是,李佟用從許靈音那兒要來的聯系方式給關靜打去電話,不但被拒接,還被當作騷擾電話拉黑了。
她許靈音是小醜,李佟在關靜面前又何嘗不是?
許靈音吸了吸鼻子,深深呼吸。
“關靜,有時候我是真的恨你,憑什麼你投胎投得比我好,憑什麼你個性那麼差,卻有那麼多人追捧你!為什麼連我喜歡的人都要喜歡你!”
她拿起手邊那裝着八十塊項鍊的珠寶盒,用力地往桌子的另一端砸去,對着關靜那張漠然、平靜的臉龐。
分明隻是硬紙做的盒子,卻在關靜的頸側劃出一道血痕。
顧宇陽蹭一下從座位上起身時,
陳恪已用手肘擋住許靈音緊接着砸來的高腳杯。
哃一聲,撞在骨頭上。
輕脆,疼痛仿佛能被聽見。
“嬌嬌!”
吳旭涵起身連忙用力把許靈音按在了座位上,“你什麼都别再說也别再做了。”
關靜的瞳孔閃動了一下。
陳恪蹙眉站在她側前方,白色的T恤下擺因他伸開的左臂而微微晃動,光線透過布料,映出腰線。
他的下颚線繃得緊直,嘴角有些用力地好像用牙齒咬住了什麼。
那是陳恪生氣的表現。
“吳旭涵,你帶她回家去。”
“好,我馬上。”
“可是,”誰也沒想到許靈音上一秒的憤怒,在下一秒轉化成了哇哇的淚水,像買不到玩具坐在超市裡的小孩,“可是我就是沒法真的讨厭你——”
是呀。
她為什麼就是不讨厭關靜?那個生來好像就金貴些的、高傲的、冷漠的關靜。
關靜收回落在陳恪身上的視線,閉目良久,拿起李佟送給她的那個盒子。
“李佟。”
她輕聲打破冰凍的氣氛。
李佟五味雜陳地扭頭看來,猜不出她将要說的話。
關靜不疾不徐道:“你說得沒錯,我不缺這些東西,平時戴的也比這昂貴,所以——我根本就看不上這樣的禮物。”
顧羽清說得沒錯,關靜什麼也不缺。不夠特别的禮物,不如不送來得好。
當關靜對一個人的忍耐度降到冰點,不必再奢望從她那裡聽見任何溫婉的表達。
“像你這樣的人我見得多了,處理得也多。”
她低垂着眉眼,打開那碧綠珠寶盒。
項鍊好看嗎?客觀的好看。
但送它的人卻醜陋。
關靜彎唇,似有若無含着笑,眼神卻是冷漠至極。
“不知天高地厚,缺乏自知之明,以為在我面前藏得住無能和妄想。”
她擡起眼,從李佟的臉上看到意料之中的驚惶與難堪,還有竭力掩飾的惱羞成怒。
在她對高中的記憶中,根本沒有這個叫做李佟的人。她不知道他吸引許靈音時是何種模樣,但毫無疑問——許嬌嬌看男人的眼光有問題。
用食指指尖勾起那串項鍊,放到燈光下照了照,皎潔似月。
“許嬌嬌。”
她很少三個字地叫許靈音,盡管她隻是在昵稱前加上了姓。
許靈音擡頭,吸着鼻子心不甘情不願地看關靜,“幹嘛?”
“這項鍊,你想要嗎?”
許靈音愣了一下,覺得後腦勺吹來一陣冷風,“你在羞辱我嗎?你不要的東西,我才不要呢!”
吳旭涵太陽穴疼得厲害,他真搞不懂關靜這時候為什麼還要故意氣許靈音。
關靜低頭笑了笑,“那你可記住你說的那句話,我看不上的男人,你也千萬别要。”
被酒精入侵的大腦還沒來得及聽懂關靜的話。
隻見關靜的指尖一松,月光似的鍊條墜入未喝完的酒杯中,沉到酒的最底部,浮起氣泡。
對李佟豐富多彩的表情視若無睹,關靜對許靈音說:“他不值得你喜歡。”
許靈音懵懵地望着關靜。
忽然就想起開始時給她做的測試題。
關靜說,感到那個人沒有那麼喜歡你的時候,一定要潇灑地抽身離開。
可是。
如果她的感覺錯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