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點兒已經臨近午飯了,廣城的天氣一直比别的地方熱些。
透藍的天空上,一團火球似的太陽高高地懸着。雲彩也似是被烤化了,散成水汽消失的無影無蹤。
江霁明的眼珠定定地盯着正前方的一棵樹,樹上沒什麼特别的,隻有一條條深淺不一的樹紋,記錄着歲月的痕迹。
自從邱懷征說完那句:
“擡頭挺胸收腹,雙眼平視前方,中指緊貼褲縫。”後,
他們就已經這樣站在烈日底下15分鐘了,或許隻是5分鐘。
江霁明不清楚,他隻感覺又有一顆汗珠從黑色的碎發中滾落下來,挂在他纖長的睫毛上,欲墜不墜。
時間像是樹幹上粘稠的松脂,緩慢地流動着,感覺下一刻就要凝固成琥珀了。
他眨了下眼,一顆晶瑩的汗珠倏地墜落下來,砸在紅色的塑膠跑道上,無聲無息。
而江霁明面前的一道身影,似乎也在這時晃了晃。滾燙的陽光貼着少女的脖子,将白皙的皮膚曬的發紅,紅得發疼。
上面布滿的細密汗珠,随着她的動作,也同時晃了下。但下一刻,她又穩住了自己的身體。
雖然在江霁明面前,喬文茵168的身高看起來很嬌小。
然而,放在班級裡,這樣的身高,在女生中已經算是高挑的了。
因此,她站的位子也很靠後,就和江霁明隔了一排,兩人之間還隔了一個男生。
陽光是從身後直直地照過來的,所以,後面人的影子會投在前面人的背上。
就像站在江霁明前面的男生,躲在他的影子裡,和其他人相比,顯得更加惬意一點。
江霁明無聲地看着前面,少女的背影顯得是那麼得脆弱,卻又那麼得堅強。
他的眼前又出現了一道身影。
金色的麻花辮直直地垂在藍白條紋的病服上,女人靜靜地坐在病房的窗台前面,神經的疼痛讓女人的脖子上布滿了汗水。
但當他打開病房門,從身後緩步靠近她的時候,女人轉過身來,将他抱上自己的大腿,神色極柔,像是藍色的海,看不出一點兒痛苦。
江霁明的餘光悄悄地瞥着左側巡查着的邱懷征,他正好在擡手糾正身邊一個動作不标準的學生。
少年站在隊伍的最右側,他不動聲色地将身子往右移了移。
陽光照在江霁明的背上,将他的影子拉的長長的,正好落在前面的少女背上。
他不是突然善心大發,江霁明知道自己不是什麼容易心軟的人。
隻是,前面故作堅強的身影讓他感到煩躁,令人不悅。
而江霁明做任何事,都隻是他想做,沒有任何理由。
但也僅此而已。
遮住了,看不見了,就不會感到煩躁了。
喬文茵用力地眨了眨眼睛,視線從模糊恢複了清晰。
後脖頸被滾燙的陽光籠罩着,泛起細細密密的疼,像是無數根銀針,紮着她。
讓她想起躺在病房裡,被護士用挂點滴的針紮得泛青的手背。
就在這時,她感覺緊緊附着自己脖子的熾熱陽光突然消失了,有片黑色的影子包住了她。
那道影子挺拔纖長,像是地上長出來的一棵黑色的松,将她的身子輕輕地環抱着,透着無聲的溫柔。
喬文茵的心仿佛被什麼撓了撓,她突然很想轉身,轉身看看,那道影子的主人。
她原本已經酸軟的雙手,又用力握了握,貼在褲縫上,挺直了彎曲的脊背。
像是一朵沙漠裡突然淋了甘霖的小花,被重新注入了生命力。
軍訓隊伍裡,每個人之間都隔着一拳的距離。
江霁明這樣一挪動,和左邊的人就隔了兩拳。
邱懷征難道看不見嗎?他當然看見了,一眼就看見了那個特别的少年。
他将這一幕收入眼底,卻沒說什麼,眼裡的神色有點複雜。
感覺自己老了,00後都這麼談戀愛了嗎?挺會啊。
江霁明還是直直地立在那兒,盯着前方的那棵樹,樹皮似是要被他的視線灼出個洞來。
他雙眼無神,像是一根被抽走了靈魂的木頭。
好無聊,感覺前腳掌要失去知覺了。
為了防止大腦缺氧,站軍姿的時候,身體要微向前傾,将重力壓到前腳掌。
而為了維持人設,江霁明從頭到尾的姿勢都比一般人标準。
當然,沒有站在最前面的謝知韫标準,他的姿勢像是從教科書裡摳出來的。
江霁明覺得,如果讓他現在去操場跑十圈,他也會去的。
隻要别再站軍姿了。
“聽我口令,向後——轉!”
衆人如聽仙籁,沒有一絲遲疑,迅速将重心移到左腳,同時右腳向右後方轉了180°,雙腳并攏後整齊地轉過了身。
空氣中還能聽到有人輕輕地呼了一口氣。
轉過身後,喬文茵微微揚起腦袋,盯着最前面少年高大的背影。
他的頭發已經被汗水徹底浸濕了,白皙的脖子也因為長時間的暴曬而染上了紅色的胭脂,黑色的發散亂地塞在藍色的軍帽裡。
是他啊,姜明。
喬文茵因缺水而過分蒼白的唇瓣,揚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
原來除了藍色,紅色也那麼好看啊。
少女欣賞着面前這幅彩色的畫,暗暗地想着。
這時,她隻是出于好奇和一些感激而注視着他。
後來,她隻能注視着他,也隻想注視着他,再無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