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虹是個長得非常有女人味的女人,不是頂漂亮,但一舉一動會讓你聯想到江南水鄉婉約的感覺,據她自己說,這跟她家的祖籍是江浙那一帶有關。
此時她站在門口,手裡提着一網兜紅蘋果,身穿一條紅藍碎花紋長裙子,短發燙成卷兒,看上去十分時尚,跟臉色憔悴蒼白的李蘭之站在一起,兩人不像母女,更像是姐妹。
李蘭之對她的到來似乎一點也不驚訝,面無表情說:“您來了。”
田虹也不在意她的态度,自顧走進來,卻一眼對上了擺在桌子上的林有成的遺像,擺靈堂那天她沒過來,過來的是李蘭之的父親李東磊,但也隻是呆不到十分鐘就走了,這會兒慕然對上林有成的眼睛,田虹心裡忍不住有些發毛。
于是,她選了離遺像最遠的椅子坐下,打量着李蘭之的臉色說:“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你爸要是看到了,肯定又要心疼了。”
李蘭之覺得最後四個字特别諷刺,但凡她爸有心疼過她一分,她小時候也不會過得那麼凄慘:“您過來有什麼事嗎?”
田虹說:“你小弟要結婚了,這個周末他對象的家人會過來家裡吃飯,你也一起過來吧。”
李蘭之臉色更冷了:“家裡剛辦了喪事,我就不過去了。”
田虹神色自若說:“大家都是一家子,不會計較這個的,再說了,你小弟要結婚,你這個做姐姐的,怎麼也要表示一下吧,當年為了你的工作,家裡可是把老底都給挖出來了。”
李蘭之氣得兩眼幾乎噴火:“老底?不過是送出去了幾十元的禮物就能挖了你們的老底,你還以為我像當年那麼傻嗎,任你們說什麼就是什麼?再說了,這些年我還回去的一百倍都不止,難道還不夠嗎?”
那年高考還沒有停止招生,她爸卻做出了個決定,讓她出去找工作,讓後媽帶來的兒子繼續上高中,明明她才是他的親生女兒,也明明她的成績比那個拖油瓶好很多,可就因為她是女兒,她連個外來人都比不上。
她畢業後找工作并不理想,無論是當年還是現在,都是人多工作少,家裡為了不讓她吃閑飯,于是拿錢去走了關系,她因此成功進入罐頭廠,但他們從來不是真心為她好,出嫁之前,她的工資全部上交,嫁人後,她每個月的工資也要給家裡一半,直到前年飛魚從廣西回來,她才強制把錢減少到工資的三分之一,當然這樣做的結果就是——大過年的,她被趕出了娘家。
田虹沒把她的怒火當回事,站起來,似笑非笑說:“做兒女的,孝敬父母是天經地義,這個周末,記得早點回來。”
劉秀妍送湯過來時,正好遇到要離去的田虹。
等對方一走遠,她把搪瓷盆放桌上問道:“剛才走的那人是誰?”
李蘭之咬着牙:“我後媽。”
劉秀妍咋舌:“她就是你爸後面娶那個?怎麼這麼年輕?”
李蘭之冷笑:“不用上班,每天唯一要發愁的便是穿什麼衣服,能不年輕嗎?”
劉秀妍又問:“一大早的,她過來幹什麼?
李蘭之朝桌子上林有成的遺像看去,眼淚漫上眼眶:“還能過來幹什麼,不都為了錢。”
劉秀妍沒敢看林有成的遺像,站起來去五鬥櫥拿了碗和勺子過來,給她盛上一碗骨頭玉米湯:“趁熱喝吧,你現在這個樣子真該補補了。”
李蘭之大為感動,握住她的手說:“都說日久見人心,秀妍,謝謝你。”
以前她不大喜歡劉秀妍的性子,覺得太小家子氣了,但這次林有成出事後,劉秀妍不僅到醫院照顧她,最近更是三天兩頭給她煲湯。
劉秀妍心虛地笑了笑:“大家是鄰居,都是應該的。”
遠處幾個穿綠軍褲的男孩正趴在地方拍公仔紙,女孩在樹下玩跳飛機,林飛魚抱着豆丁坐在喬木樹下的椅子上,擡頭看到後外婆提着一網兜紅蘋果從樓上走下來,她立即轉過身去。
等對方走遠了,她才轉回來,對着她的背影做了個鬼臉:“鐵公雞!”
她懷裡的豆丁見狀,有樣學樣也做了個鬼臉:“雞~”
豆丁是章沁的兒子,才八個月大,正是放個屁都會被誇的年紀,做鬼臉時露出兩顆小乳牙,很是可愛。
林飛魚抱着他的臉大大親了一口,豆丁咯咯笑了起來。
章沁從飯堂買了早飯回來,叉燒包、茶葉蛋,還另外給林飛魚買了條油條和一杯豆漿。
老油條炸得酥脆,豆漿濃郁鮮美,一口豆漿一口油條,端的是個心滿意足。
豆丁還不能吃這些東西,章沁用勺子舀了點豆漿放他嘴裡,豆丁吃得津津有味,嗷嗷叫着還想再吃,章沁看着兒子,笑得滿臉幸福。
逗完兒子,章沁擡頭看到林飛魚呆呆看着自己,她心一軟,伸手幫她擦去嘴角的豆漿沫:“吃完就回家吧,你媽媽她……不是故意要兇你的,家裡最近發生了那麼多事情,她的心情不太好,你是個懂事的好孩子,肯定能體諒大人的不容易。”
“好。”
林飛魚一邊咬油條一邊含糊應道。
回廣州之前阿婆叮囑她要懂事,爸爸也讓她要懂事,現在連沁姨也讓她要懂事,既然大家都這麼希望,那她會做個懂事的孩子。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剛才還十分香脆的老油條突然就不香了。
劉秀妍拿着搪瓷盆從樓上下來,正好遇到常明松從樓下上來,兩人卡在了樓梯間。
劉秀妍跟平時一樣轉過身子去,不看常明松也不跟他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