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晚秋見着青年的面容慢慢模糊,直到徹底消失。他才緩緩伸出手指,放在鏡面上,從上而下的摩挲了幾下,神色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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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眨眼即過,這是雲傾在下界待的最後一晚,雲夫人居然神奇的沒有讓雲傾陪她。
她瞧着坐在自己身側的青年,“傾兒,你好似從小到大,都沒有獨自出過文國公府吧?”
婦人感慨道:“細細算來,你都沒有真正的去看過,去了解過外頭的世界。”
“今晚便出去看看罷。”雲夫人慈愛的摸了摸青年的鬓發,“它真的很美。”
雲傾愣了愣,“娘,您不随我出去麼?”
“不去啦,”雲夫人擺了擺手,“傾兒自己去就行。”
可雲傾沒走,仍是靜靜的坐着。
在安靜的環境下,雲夫人忽的開口,“傾兒,讓娘再看看你罷。”
她站起來伸出略顯幹巴的手,把青年臉上的面具給摘了下來,瞧着自己眼前如此惑人的面容,雲夫人呆滞了半響,才輕歎道:“真好看。”
她像是回到了小時候,輕輕的撫摸上雲傾的臉頰,語氣是說不出的自豪,“我的傾兒,一定是這世上最為俊朗的男子。以後娶回來的妻子,也一定是世上最為幸福的女子。”
可惜她一屆凡人,注定等不到雲傾成婚,也見不到他往後的妻子。
想到這兒,雲夫人垂下眼簾,慢慢從衣袖裡摸出了個盒子,裡面裝着一枚鵝黃色玉佩,玉質瑩潤,不見半點雜色,顯然料子極好,“這個你拿着,等你以後有了心上人,記得送給她。”
雲傾接過盒子,“娘?”
“禮物,它是爹娘的一份心意,代表了爹娘對你的祝福。”
雲夫人含笑的注視着他,輕輕說,“傾兒以後要走的路還很長,找一個傾心之人,陪着你好好走下去。
“畢竟,我和你爹能陪着你的時間極少,要是你今後總是一個人,我們不放心啊。”
雲傾心裡兀的感到一陣酸澀,他嘗到了久違的親情,那是誰都代替不了的母愛,“娘,我們相伴的時間一定很多的,我下次,不,我這次不回——”
“欸!可别亂說話。”雲夫人不贊同的擰起眉,“該回的時候就得回去。我的傾兒,可是要飛升的人物,怎麼能留在下界呢?”
“快出去吧,花燈節開始了。”瞧着外面盛大的煙火,雲夫人催促青年,“别鬧得像生離死别似的,娘還活生生的呢。”
等把青年推了出去,雲夫人這才身子劇顫,險些摔倒在地。旁邊伺候多年的婆子驚呼,“老夫人。”
“無事,”雲夫人望了門口良久,才低聲吩咐道:“去把傾兒用過的東西都收起來,放到我裡屋櫃子裡鎖起來。”
這樣,多少還能有個慰藉,她也能不再憑空想象,她的傾兒并沒有離開。
雲傾出了文國公府,因為這是仙門留在下界的最後一晚,大選在下午就已結束。
所以朱雀街又恢複了往日的熱鬧。今晚花燈節,是本朝曆年來最為盛大的節日之一。
滿街挂着的彩燈與天空中轟然炸響的煙火交相輝映,映紅了半片天空。
這是屬于凡塵特有的煙火氣,處處都透着熱鬧與嬉笑,難怪鳳栖會喜歡。
雲傾漫無目的的走着,盡管他對彩燈不感興趣,卻也不得不承認它的美好。
隻見一盞盞形狀不一,顔色不一,花樣不一的彩燈彙成了數條長龍,在晚夜中散發出奪目的光輝,美的驚人。令人光是站在底下,都要醉倒。
雲傾從懷裡掏出覓鏡,于晚秋顯然等了許久,他瞧着青年的神色,擔心道;“忱兒好像很傷心。”
“嗯。”不知怎的,雲傾忽的摸了摸鏡面,讓于晚秋一怔。随即他也跟着雲傾,伸手摸了摸鏡子裡的人,“可是因為父母?”
雲傾沉默了下,說,“師尊你說,怎樣才能讓凡人也獲得長生?”
于晚秋:“為何這麼問?”
雲傾:“我舍不得她們。”
她們指誰,不言而喻。
于晚秋:“可生老病死,不可違逆,忱兒,你要懂。”
“道理我都懂。”
可是看開哪裡有那麼簡單?
雲傾看了看手中捧着的一盞粉色蓮花燈,賣燈的攤鋪老闆說,這是專門為家人祈福用的。
他伸出沒拿鏡子的手,在燈芯上輕輕一撮,芯子霎時亮了起來。
雲傾抱着燈走到河邊,把蓮花燈放進水裡,指尖微動,燈便順着水流飄走了。
小小的蓮燈随波逐流,在水裡飄的搖搖晃晃,雲傾的視線也跟着遊移不定,他看了那燈很久,久到鏡子裡的于晚秋叫他,他才緩緩收回視線。
“忱兒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
“我先前在想,人既然都有一死,那我們為什麼還要修仙?”
蹲着身子的青年随意鞠了一捧水,“縱使把自己修的能活上千年萬年,可等到自己喜歡的,在乎的,想念的,重要的人都走光了,隻剩下自己,還修什麼仙?”
片刻功夫水便順着指縫留走,雲傾甩了甩手,站了起來,看着鏡子裡的面容,語氣裡帶着茫然,“師尊,如果一個人生命裡到頭來所看重的一切,突然間什麼也不剩了,那那個人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此刻站在河邊的青年,奇迹般的和腦海中的人影,重疊在了一起。
破碎的白衣染上斑斑血迹,攜帶着痛苦的記憶朝于晚秋猛的襲來,他腦中蓦然劃過一聲輕歎,“……徒留下我自己,還修什麼仙?飛升,便算了罷。”
語氣平靜的,卻讓人兀的感到心酸。
于晚秋強行壓下心裡的陣痛,淡淡道:“是挺沒意思的。”
是吧?
連師尊都覺得沒意思。
雲傾歎了口氣,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相比其他普通人,他現在不知道幸運了多少倍,可幸運的他卻在這裡像個小姑娘一樣,發起了牢騷。
他感覺有些羞愧,對不起師尊多年來的教導。
雲傾拍了拍衣袖,朝于晚秋行禮道歉,“師尊抱歉,是徒兒想岔了。”
“哦?”于晚秋挑了挑眉,他什麼都還沒說,青年怎麼就自己想通了?
“徒兒太過悲春傷秋,抱着這樣的心思修仙,是沒有好結果的。”
雲傾眼中的迷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自信,“我目前要做的,就是要努力自身提高修為,朝着成聖的目标前進,然後破界飛升。”
屆時,他自然能守護他想要守護的一切,包括他的父母。
在《成仙》裡,“仙”可是無上存在,他們可以使人——複活。
複活,他一定會得道成仙的。
青年說到飛升時,整個人熠熠生輝,美好的生動的,簡直能把他背後的萬盞彩燈都壓于腳下。
顯然,他現在無比堅信着自己能夠飛升成仙。所以才會在得知實情時,那麼崩潰吧?
于晚秋怔怔看着那雙眸子,唇角銜上一抹微笑,他莞爾道:“忱兒,你一定會飛升的,一定。”
***
照常跟于晚秋閑談後,雲傾收起了覓鏡。
經過方才那一遭,他現在心情好了不少,自身心境不僅徹底穩固下來,還向前邁了一步。
雲傾調息了一下靈力,感覺自己的境界都隐隐松動。
如果這次回去,他應該不出三月就能順利突破七轉,那仙宗大會,他也能如約參加。
那可真是太好了。
一樁樁重要的事都有了解決之法,雲傾現在忽然有點子,鳳栖初初來下界時,新奇歡愉的心情。
這裡确實如他娘說的一樣,很美。
“哎哎哎,快點走。”
“别催别催,就來了。”
“快點,快點,趕不上了。”
三五個女子急匆匆的從雲傾面前跑過,伴随着她們的身影,還有許多跟她們相似的,着急趕路的少男少女。
似乎在此刻,長街上所有的人流都在朝着一個方向湧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
遠處徒然爆發出一陣尖叫,雲傾疑惑的瞧着那處,站着沒走。
可整條朱雀街的人都在走動,隻一個白影沒動,委實突兀。
旁邊賣他荷花燈的攤鋪老闆以為他是外鄉人,熱情的向他介紹,“公子,三年一次的采燈禮開始了,趕快跟去看看吧。”
“采燈禮?”雲傾不懂這個,但聽名字也知道有趣,說到底,他還沒見識過虞國的節日風俗。
“對對,這可是我國的聖禮,最适合你們這些年輕人。”
“那在哪裡舉行?”
“在麗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