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些在半空中上升的,灰撲撲的霧氣,隐隐可見裡面漂浮的細小碎屑,可不就是燒紙錢的灰霧麼?
鳳栖神情滞了滞,他倒不是害怕什麼紙錢,但大白日的,一整個城池的人都燒紙錢,這就不得不令人感到奇怪了。
雲傾沒管鳳栖怎麼想的,他眯了眯眼睛,拉着男子的手就道:“快走。”
這地方不對。
鳳栖袖子被兀的一扯,整個人都還沒還得及反應,就被雲傾給塞進了靈舟。
前頭放入靈舟裡,用來續航的幾塊靈石尚且能用,所以也無需雲傾注入靈力,便能即刻催動,但靈舟還沒有飛起來,周圍就徒然一暗,剛剛還明亮的光線,肉眼可見的暗淡了下來。
鳳栖訝異道:“太陽怎麼沒了?”
“……不是太陽沒了,”雲傾感受到靈舟的失控,一顆心蓦地沉了沉,他擡起眸子,望着天空道:“而是天,黑了。”
話落,濃重的夜色霎時吞沒了白光,氣勢洶洶的朝這座城池席卷而來。
鋪天蓋地的黑暗,讓周圍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安靜。不可思議,方才還是白日的天居然黑了?
這簡直就是改天換日的神迹。
可對于雲傾他們來說,這不是神迹,而是……鬼迹。
是的,鬼迹。
有薄薄的霧氣萦繞在無邊夜色裡,那是城中百姓焚燒紙錢的煙灰,其中夾雜了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陰冷,直刺的人汗毛倒立。
“師弟,”鳳栖下意識的站在雲傾前面,用自己的身子擋住他,輕聲安慰道:“别怕。”
雲傾掃了一眼擋在他前面的男子,應了句,“嗯。”
話落,周圍徒然響起了一聲聲沉悶的碰撞聲,就像是無數人的膝蓋,跪在地上發出的聲響,相當的整齊劃一。
而伴随着聲音傳來的,還有遠處的點點零星火光,小小的,從遠及近,逐漸連成一片,彙成暖融融的、橘紅色的海洋。
雲傾頓時擡眼望去,原本平淡無波的眼睛兀的睜大,裡面是說不出的驚訝。
——他們不知何時,居然從城外,轉移到了城内。
隻見寬闊的大街上,兩邊都跪滿了百姓,他們身穿白色布衣,腰系棕色麻繩,且個個身邊俱都擺放着一個火盆,裡面正在靜靜地燃燒着什麼雪白色的物什。
安靜,極緻的安靜讓他們既使面對突如其來的兩人,也沒有絲毫理會,隻低了頭,一味地朝身前的火盆裡慢慢添紙。
他們竟然還在燒紙錢?
縱使天上的太陽沒了,天色也變得莫名的黑了,四周陰風陣陣,在極其詭谲的環境下,他們也能神态自若的進行燒紙。
可見他們習以為常。
雲傾蹙了蹙眉,拉着鳳栖挑了個街邊稍稍有空餘的位置站定,一言不發。
這裡發生的一切,不論是披麻戴孝的衆人,還是燃燒的火盆,隻要是有眼睛的,都能看出十成十的不對來。
但雲傾卻看不出來。
也不是說他眼睛瞎,而是這方城池下所顯露的氣,還是最平常的白色,沒有産生任何變化,理應是再正常不過的。
可那這種現象又是為什麼……
這個念頭才剛剛在雲傾心中閃現,老天就像是提前預知了他的想法一般,城池上方浮現的淡白色霧氣,突然之間有了一絲暗黑,它開始極其細小,渺小的微不可見。
但卻在眨眼之間迅速擴大,似是海裡掀起的一陣滔天巨浪,把原本的淡白的顔色,給徹底攪黑。
那般厚重的、堆疊在一起的,濃郁的幾乎泛起紫色的墨黑,朝在場諸人兜頭壓下。
頓時,鬼氣沖天!!
“哒哒哒哒哒哒。”
“叮叮叮叮叮叮。”
一陣陣馬蹄混合着金玲在風中搖曳的聲響,徐徐傳來。四周原本低眉垂眼的百姓,不約而同的擡起了頭,露出了他們慘白的,但異常振奮的面孔。
明明是害怕的,怕到連自己的身體都禁不住瘋狂顫抖,臉色也吓的恍如金紙,可他們的唇角卻奇異的勾起一抹弧度,眼中也帶着一股朝聖似的狂熱,定定的注視着前方。
這副模樣,讓雲傾無端聯想到了,一種死人才會用的東西。
——假人。
是了,那擺放在靈堂前的,面色慘白卻腮邊泛紅的,不就是送給死人的紙糊假人麼?
“是陰兵借道。”鳳栖神識裡倏的傳來了雲傾的話,他愣了愣,下意識的想轉過臉去看看雲傾,卻被袖間拉扯的力道給及時止住。
“别亂動,”雲傾不動聲色的蹲下身子,做出一副也是下跪了的姿态,旁邊的火盆似是被複刻了一般,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他的面前。
青年繼續跟男子說,“學着我的動作,把自己融進人群裡。”
“接下來,恐怕是——百鬼夜行。”
鳳栖:“!!!”
人界和冥界自古以來,都有着必不可少的聯系,生人無論在世有多強,隻要不能飛升,少不得要前往冥界的。
因此兩界之間互相尊重,井水不犯河水,但凡遇見冥界必須返陽的大事,不管是凡人還是修士,都得通通繞道。
相應的,冥界之人在此期間,也不能随意傷害活人。
直白一點就是,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大家互不侵犯,和平相處。
這是千年前,冥界之主與修真界大能們一起定下的規矩,兩界之人必須遵守。雲傾他們自然也不例外。
可如此可怖之景,周圍的百姓害怕之餘,居然還十分興奮,真是匪夷所思。
短時間内,雲傾是弄不清楚其中緣由的,為了避免自己在人群中顯得特立獨行,他學着身側百姓亢奮的模樣,擡起頭直直的盯着,在霧氣裡漸漸清晰的團團黑影。
高大的馬匹踢踢踏踏的從眼前走過,雲傾瞧見走在最前頭的,一衆将軍打扮的人物身後,竟然還跟着一輛輛華麗的馬車,那風中傳來的金玲碎響,顯然是從車上懸挂着的四角宮鈴裡發出的。
……有馬車?
怎麼可能?!
雲傾情不自禁的睜大了眼睛,陰兵借道古來有之,百年一次,可從未聽說過隊伍裡,會有無數華麗馬車跟随的。
看那架勢,他們不似駐守疆域的吃苦戰将,反倒是像來凡塵俗世享受生活的貴公子。
委實古怪。
古怪的,雲傾隻要一瞧着那緊随的輛輛車架,心髒便蓦地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