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渺幾乎歎語的話,落在黎昭耳中,那張蠟黃的小臉漸漸紅白交織。少女被氣得不輕,閉眼深呼吸,待睜開眼,恢複了淡然,“既然陛下不介意,那臣女恭敬不如從命。”
蕭承私下裡善變,對她多敷衍,不存在金口玉言一說,為防夜長夢多,還是将古木拿到手才踏實。
駕車的曹柒斜了斜眸,不明白陛下為何多此一舉,明明可以簡單了事,派人将古木送去侯府。
又不嫌小跟屁蟲煩了?
馬車駛入宮城,經過下馬石也未減速,一路暢通無阻,直達燕寝前。
黎昭最後一個下車,拍拍褶皺的布衣,跟在聖駕後頭,沒再客氣周旋,抱起一對古木,敷衍欠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曹柒看在眼裡,不懂陛下為何對黎昭既排斥又縱容。
黎昭獨自走出月亮門,見遠處走來一小撥人,被簇擁其中的女子身穿翠雲裘,瓜子臉、柳葉眉,儀靜體閑,我見猶憐。
來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後的親侄女,在淩霄宮長大的表姑娘俞嫣。
瞧見俞嫣親自拎着一個食盒,想是來給皇帝表哥送夜宵的,黎昭沒覺得這是多此一舉,但必然是無濟于事的,若噓寒問暖能夠打動蕭承那顆冷冰冰的心,曾經的她,怎會狼狽落塵埃。
黎昭抱着一對古木讓開路,沒打算阻撓俞嫣去獻殷勤。
可俞嫣走着走着,目光不自覺落在蠟黃“少年郎”懷中的古木上,那是父親為了巴結天子,親自入山挖掘的,耗時大半年,作為俞家謹獻給天子的弱冠禮。
這個看着眼生的小太監,要把這對古木抱去哪裡?
“你是......”
俞嫣停下腳步,帶着狐疑看向黎昭。
恰巧曹柒奉命出來送黎昭出宮,見此情形,向俞嫣解釋了幾句。
當得知眼前的蠟黃小太監是黎昭僞裝的,俞嫣刹時冷了臉,父親花費大半年辛苦挖來的古木,就這麼被黎昭訛去了?
“還給我。”
黎昭不知古木由來,見俞嫣要搶,立即扭轉身子護住古木,“又不是你的。”
“是家父進獻給陛下的。”
“陛下轉送給我了,就是我的了。”
“你!”
平日裡,最礙俞嫣眼的人就是黎昭,是黎昭搶了她在禦前的位置。
越想越氣,俞嫣扭頭看向曹柒,憤憤然道:“曹小公公,話少駛得萬年船。”
宮女們礙于屠遠侯的威嚴,不敢動手,不代表俞嫣不敢動手,這位弱柳扶風的表姑娘,較起真兒來毫不含糊。
一對古木“啪嗒”掉在地上,摔在了黎昭的心頭上,耳畔是俞嫣壓抑的哭腔。
“咱們誰都别想得到。”
說着,俞嫣擡起腳,作勢要将古木踢進不遠處的潭水中。
曹柒揚起眉,眼看着黎昭與俞嫣發生激烈摩擦,袖手旁觀倒不至于,隻是遲緩了片刻才上前拉架。
次日傍晚,燕寝外殿,蕭承打簾走出,瞥了一眼靜默的黎昭,又瞥了一眼哭成淚人的俞嫣。
荒唐至極。
兩名貴女,因為身外物,在宮裡大打出手,敗壞了閨秀該有的風範氣度,影響惡劣,該施以懲戒,以儆效尤。
這是言官的參奏之言,言之鑿鑿。
屠遠侯府和淩霄宮的人等在殿外,等待接回己方小姐。
黎淙和太後都沒有出面,也可能是想看看天子會如何處置兩個丫頭,又如何端水。
黎昭恢複女子裝束,淨白的臉上未施粉黛,一頭濃密烏發盤起大半,留兩绺搭在肩頭,髻上斜插一支水杉木簪,素得過分,卻因容貌秾麗,清潤不失明豔,一襲冰藍長裙鋪陳開來,蓋住了小巧的繡靴。
再看俞嫣,褪去濃妝豔抹,唇白憔悴,眼眶紅腫,像是哭了一夜一日所緻。
蕭承坐在寶座上,臉上帶了點莫名,辨析不清是好笑還是愠色。
“誰先動的手?”
黎昭指向俞嫣,俞嫣低泣,“嫣兒隻是摔了黎昭手裡的古木,是黎昭先動的手。”
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俞嫣看向曹柒,曹柒默默點頭。
蕭承單手支頤,還想聽聽黎昭的自辯。
黎昭無話可說,的确是她先動的手,她大費周章從禦前讨來的古木,能緩解祖父氣喘的老藥材,差點被俞嫣踢進潭水裡泡發,她一時沒忍住,将俞嫣推開,不知她是弱不禁風還是故意為之,身子一歪,跌進潭水。
冬日潭水半融半冰,俞嫣染了風寒,本就嬌弱,這會兒看上去更憔悴了,就不知那發白的唇色,是不是塗了胭脂。
見黎昭沒有辯解,蕭承讓曹柒取來一把細軟的戒尺。
“贈予他人之物,便可由他人轉贈。嫣兒損人之物,有錯在先,該罰。”
俞嫣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表兄,心想明明是黎昭動手在先,為何受罰的是自己?!可面對懲戒,還是乖乖伸出雙手,并攏在一起,吃了曹柒一手闆。
她“嘶”一聲,扁了扁嘴,更委屈了。
曹柒沒有停下,如同在懲戒一個做錯事的小宮人,直到俞嫣痛哭認錯,才停下來。
俞嫣淚眼婆娑,頰肉輕抽,人快碎掉了。
蕭承沒有給她“打個巴掌再給顆甜棗”的安慰,轉眸看向黎昭,像是要一碗水端平,“黎昭動手傷人,該罰。”
随後補充道:“雙倍。”
黎昭接連挨了幾下曹柒施以的手闆,紅唇輕輕一抿,緩釋着掌心的痛感。
俞嫣心裡好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