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歸頗有些為難,茹姨便插嘴:“以前我的老家倒是有個習俗,出遠門或是漂泊多年的小孩穿兄姐的舊衣可以壓一壓邪祟,着舊衣也不是什麼壞事。”
楚思遠立即跟着點點頭。
羅沁也插嘴:“小公子要是穿着您的舊衣出去,那可沒人敢怠慢。”
這兩人實在是說進了她心坎,她這才點頭:“那好。”
茹姨便招楚思遠:“小公子随老奴去試試吧。”
不歸又招來平素和萍兒搭檔辦事的少年内侍林向,讓他跟着楚思遠進内屋去試試合身與否。這又體現她對他不同尋常的耐心細心來,怕他臉皮薄,宮裡服飾穿搭起來不懂,不好意思問茹姨,喚個内侍他好歹沒那樣别扭。
楚思遠搓搓光腳丫,半是局促半是暗爽地跟茹姨進去了,還回頭巴巴看了不歸一眼。
不歸被他那樣子勾起了憐意,揮手示意他大膽向前走。
她跟裁縫們吩咐了一些,人走後又囑咐羅沁内務:“傾鸾宮那位麗妃,你下午挑些貢品去,當着他人的面直接說,孤必定不負她所望,照料好小公子。”
“送些什麼為好?”
“孤記得……有一柄西域的象牙藏花煙杆,還有西洋的一個石榴褚紅煙漏,以及南疆的暮芳煙草、北地的捧雪煙草各帶一盒去,那位好這口。”
前世姚蓉的好煙是出了名的,每逢出宴席必帶一支煙杆,歪倚席上悠悠吐煙的場面甚至被描畫下來做成了美人圖鑒的封面。昔時長丹多少貴人争相仿,但無一人能模拟那媚态半分。
“其他的,拿幾樣珠光寶翠的時興首飾衣裳去,越炫目越搖曳生姿的越好。”
羅沁有些不解:“麗妃生父不是那位清正禦史麼?怎麼會有好奢華的習性呢?”
不歸坐椅上喝茶:“她十幾歲就被母家接了去,姜戶部最愛擺排場,宅邸都能趕上王府了,耳濡目染的,不奇怪。”
她又在腹裡打分權給姚蓉的草稿,舅舅驟然封姚蓉為妃,未嘗不存破一破三家勢大的當局,那勻出後宮職權給麗妃,八成也在他老人家的考量中。
羅沁站她身後給她揉肩:“奴婢記下了。”此時主殿裡沒有什麼宮人,她邊揉邊問:“殿下,奴婢有疑問,不知該講還是不該。”
“小公子的?”
“奴婢這還是第一次,見您這樣傾注心力。您為的什麼?”
不歸笑問:“有這樣反常的麼?那你怎麼瞧的?”
羅沁說話沒留面子:“像因憐憫愧疚,更像出于殿下那古怪的掌控欲,看見一張潔白宣紙就想親自題字作畫的那種蠢蠢欲動。”
不歸嗆了一口:“……什麼破說法!難道就不能是因憐愛他,就想對他好麼?”
羅沁反被逗笑了:“殿下,您不像這樣的人,哪兒不像,奴婢一時說不出來。”
“其實孤是醒悟了。”
“醒悟什麼?”
“孤自記事以來,便有帝舅疼愛,有茹姨悉心百般照料,有你們萬般盡心服侍,從來要什麼有什麼,從來說一不二。孤……我向來隻愛他人付出,居高臨下地認為着,你們對我的好、畏懼、忠誠是理所當然的,我隻需要接受,旁的不必回。”
“這是我生于被愛,也長于被愛的劣根所在。太目中無人,淺短瞧着,淺短以為,真心無盡。”
她慢慢道:“這一回,我想反過來,來做那個回償你們的……以及愛他的,為他付出的主動者。”
前世愧他,負他,今生便來還債了。
這時他慢慢走了出來,半是不安半是激動,穿着她從前的少年衣和少年鞋來到了她面前。
他穿了一身的白衣,束一條蟹青腰帶,換去寬松寒碜的舊衣,身形看着不再那麼瘦弱,頭發也被好好梳起紮成一股短短的馬尾,扣一塊發環,顯現了還未長開的丹鳳眼和挺直的鼻梁,此時看來竟有了點公子貴氣的模樣。
楚思遠心異常的暴動,抓着衣服像個小姑娘。這舊衣鞋上仿佛還殘留有些許的體溫,叫他心潮起伏。
他結巴了:“要不……要不我還是穿别的吧……”
她卻已來到他面前,手覆上了他的腦袋。
楚思遠不動了。
她笑道:“沒想到這回……阿姐給你準備的第一套衣服,竟然是自己的舊衣,更沒想到你穿着這樣合适。”
從未想過,我還能再見你少年初長的模樣,天不負我,此生有幸之至。
前世我從未親手料理你的衣行,隻為你準備過一次衣冠。可那套弱冠的衣裳,你最後也未穿上過。最後也不知道究竟合身與否。
十九,永遠的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