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星瀾心裡對自己即将到來的新鄰居并沒有什麼實感。
他自小就與家人一同在半山别墅居住,别墅群的設計師顯然明白自己的服務對象是将地盤與隐私看得極重的老牌世家們,所以在設計時不吝用了最多的土地建了最少又最大的宅邸。
各家之間錯落有緻互不打擾,主打一個隔牆無耳,私密性與牌面并駕齊驅。
這也導緻了幼年時期的溫星瀾從來沒有過對鄰裡關系的了解,而自從傷了腿搬出老宅住到臨港這棟江景平層後,這層樓隻有他自己與對面緊閉的房門。
他一直秉承着自己行動不便就不給路人和市政添麻煩的想法,平日裡能不出門就不出門,生活用品和蔬菜水果等吃食也都用外賣定了送到門口,除非超市少裝了貨而自己又立即要用的時候——
比如現在,外賣少送了一包鹽。
沒有鍋鏟可以用筷子代替,沒有筷子可以用勺子代替,但作為中餐最不可缺少的調味料之一,沒有鹽基本上就告别了做菜。
溫星瀾看着商家在對話框裡“誠意”滿滿卻拒絕再次配送的緻歉,又摸了摸自己饑餓到有些疼痛的腹部,不由得發出一聲苦笑。
身為虛拟主播、獨居者、單身人士、雙腿殘疾者、害怕别人幫助的心理障礙患者,溫星瀾不但擁有着極其混亂的作息,還将自己照顧地疊上了胃病debuff。
隻要三餐中某個固定的時間段沒有吃飯,胃痛便如跗骨痊般找了上來。
哥哥雇傭來監督自己身體健康的家庭醫生再一次用極不贊同的目光看着溫星瀾,要求他保證每日至少能在中午十二點左右進食一次好嗎?好的。
乖,摸摸頭。
胃部再一次的抽痛提醒着他此時到了必須要攝取食物的時間。
玩家【溫星瀾】決定出發買鹽。
玩家【溫星瀾】打開關上房門。
玩家【溫星瀾】操縱輪椅轉身。
玩家【溫星瀾】卡在電梯縫裡。
“!”
他險些被急停的輪椅甩了出去,隻能連忙握住扶手将自己牢牢箍在軟墊上。溫星瀾驚魂未定,一低頭,這才看見卡住了自己輪椅的罪魁禍首。
不是電梯出了故障,是對門開荒人員清出來又尚未丢完的建築垃圾。
原本它們被整整齊齊地堆在屬于鄰居的那半邊,但是卷住廢網線的紮帶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崩了開來,小手指粗的網線就這樣大咧咧甩到電梯門前。
當他靠近電梯時,上翹着的裸露銅絲就好巧不巧地纏進了輪椅裡。
這是用輪椅代步最麻煩的問題之一。
有障礙物卡在輪子裡,輪椅上的人又不能站起來蹲到輪子邊把網線拽出來,溫星瀾無法,隻能努力伸長手臂去拽距離自己最近的那根線頭。
此時身下輪椅設計的弊端盡數展現,即使是成年男子臂展也不足以将線頭繞到輪子的另一端解開,隻能試圖使用蠻力将銅線扯斷。
然而生拉硬拽隻會讓銅絲越來越緊,溫星瀾努力了半晌,隻得到了氣喘籲籲的自己和浸濕了整個後背的汗意。
他深吸一口氣,準備繼續與輪椅進行下一波對峙,此時溫星瀾低着頭,可電梯已然不耐煩地滴滴催促着。
過長的開門時間不知道是蒙蔽了傳感器還是觸發了代碼的哪一處bug,厚重的不鏽鋼門竟緩緩逼近,意欲将他夾在電梯正中!
五十厘米、三十厘米、十厘米、五厘米——!
溫星瀾本就向輪椅外探出身子,察覺到不對勁的他循着聲音擡頭,厚重電梯正正對着他的眼睛帶着不容拒絕的力度夾了過來,此刻距離他的臉隻有不足一拳的距離!
溫星瀾瞳孔緊縮,電光火石間,他的腦海中閃過無數逃脫方式,但無一都是要從這該死的輪椅上站起來才能實現!
他恨自己這雙殘廢的腿。如今電梯距離輪椅隻有一指的距離,沒有選擇了!
他立即松手向輪椅前方撲去,電梯門夾住輪椅擠壓的吱嘎聲如他預想般響起,兩種不同材料對撞擠壓發出的聲音令人牙酸,如同死神拖地的鐮刀聲音步步逼近。
溫星瀾任由自己如一灘爛泥般趴在地上,率先被狠狠磕下的膝蓋沒有傳給他任何屬于雙腿的痛感,隻有胳膊下冰涼的的大理石刺激着溫星瀾的皮膚。
更大的接觸面積讓他更清楚地感受到整個電梯間正劇烈地顫抖着。
難道要這麼簡單又倒黴地死在電梯裡了嗎。
他有點不甘,又無來由地有點釋然。
讓我猜猜是什麼死法呢?他的思維開始如同水母須須般四處飄蕩發散,往日隻在腦海中自己吐槽的話也被喃喃地、又輕又快地說了出來:
“電梯沖頂?還是急速墜落?”
溫星瀾的眼前已經開始出現人生走馬燈,他被一幀一幀急速閃過的圖片晃地眼暈。
從小時候甜蜜恩愛的父母,年長自己五歲的靠譜哥哥,富裕充足的物質生活,到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急刹、尖叫、鮮血、疼痛——他看到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畫面。
再到經曆了漫長又痛苦的不甘心的複健,被通知再也站不起來的絕望。
最後是坐在電腦前,自己笑着拉近麥克風,屏幕裡精緻的皮套也溫溫柔柔地輕勾着唇角舉起話筒。
如此這一生也好罷,隻是可惜了在直播間“嗷嗷待哺”的粉絲們。
唔,溫星瀾回憶了一下,今天打算要直播什麼來着?
啊,今天是恐怖遊戲回,還有因為昨晚的asmr被裝修聲打斷,自己心軟沒抗住“小星星”們的撒嬌打滾,答應今晚再給他們加播一場晚安電台。
主播不是不播了,主播是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