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起身揉了揉臉,漸漸清醒不少,甚至有種重獲新生的感覺。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林淵又怎樣了。
她穿好棉衣,打開屋門。
白雪融了天光,霎時映入進她眼裡。
郁卿眯起眼往外看去,庭院中有一樹,冬枝低垂,冠着飽滿的白雪。年輕郎君單手扶過粗糙樹幹,驚落碎雪蕩在冬風裡,茸茸落在他衣角。他阖目靜立,與玉樹瓊花相照,确可謂風流缊藉,令人觀之自慚形穢。
聽見屋門聲,他停下腳步,轉頭望向她的方向。
郁卿沒讀過太多書,一想到她将與林淵這般郎君攜手共渡,心中同時泛起羞澀和強烈的喜悅。
她雙眸亮晶晶,控制不住腳步,笑着奔向他:“林淵!”
“先進屋。”林淵皺起眉,深深望向她的位置,“怎麼一醒就出來吹風。”
“我穿着棉服嘛不冷。”
郁卿放慢了腳步,踩着嘎吱嘎吱的雪來到他身前,清了清嗓子問:“我睡了多久?”
“七日。”
她吓了一跳,沒想到自己這麼能睡,難怪剛起來時有點暈暈乎乎的,手腳還沒力氣。
“那你呢?你何時醒來的?你感覺怎樣?劉大夫有沒有說你身體如何?……”
問題一股腦的抛出來,謝臨淵笑着等她先問完。
他離她很近,微微垂首。
漆黑的眸子裡完完整整映着她,且隻映着她。
郁卿被謝臨淵緊密的目光一刻不停纏繞,就像春藤攥緊了山枝。她離他很近,近得能隐約嗅到他周身的氣息,漸漸籠罩了她。郁卿被看得耳尖發熱,停住抹了一把臉道:“我是臉上有什麼東西麼?”
她一頓,方才林淵的視線太強烈,讓她恍惚間忘了,他其實看不見。
“我、我不是有意的,你别往……”
話沒能說完。因一隻撫到臉上的手而弱了下去。
下巴被輕柔地擡起,他捧着她的臉,帶着薄繭的指尖一點點描摹她的眉眼輪廓。
從彎月的眉梢,到柔軟的唇瓣。顫動的眼睫如蝴蝶,在他掌心撲扇雙翼。
手觸碰過的地方留下難耐的癢意,很快又化作滾燙的熱流,久久逗留不去。
郁卿的呼吸都不覺放輕,意識仿佛被他的觸碰侵擾,變得不那麼清晰。
她聽見林淵的輕笑在耳畔響起:“沒有看見。”
郁卿臉紅得一塌糊塗,手腳也不知放在哪兒,不敢看林淵,就胡亂瞟着他層疊磊落的青衫衣襟。
她忽然想到自己剃得亂七八糟的眉毛,忙捉住他的手腕,磕磕巴巴地說:“其實我眉毛有點秃,皮膚上也有印子,頭發還很亂,臉上還瘦的沒肉,鼻子要是再高一點就好了,唇角如果能再翹一點就好了。”
第一次聽女子這般評價自己,惹得謝臨淵不停笑出聲,鬓角散落的些許發絲也随之搖動。
郁卿看他不以為意,語氣強硬了幾分:“别笑了,我說的都是真的!”
冬風乍然停息。謝臨淵沉默半晌,整座院落裡寂靜無聲,他忽道:“卿卿不必妄自菲薄,你确是很美。”
任誰被意中人說這麼一句,都要羞得恨不得鑽進地縫裡,郁卿也是。她咬着下唇,胸腔裡好似有化不開的濃蜜。明明是冬日,卻好像有萬草千花倏然從樹上、雪上生出來,春意在這一刻偏偏籠罩了她和林淵。
郁卿低下腦袋,仿佛怕被聽見般,小小喚了聲:“淵郎。”
她聽織坊娘子們如此稱呼她們的夫君,總是名的最後一字跟着郎,聽起來親昵又熟悉。她也曾想為林淵換一個稱呼,不要總是連名帶姓,顯得生疏。但林淵一直喚她郁娘子、郁卿,她也不好意思突然改。
謝臨淵頓了頓,喉結微動,淡淡道:“方才你說了什麼?”
郁卿聲音大了一些,結結巴巴:“淵、郎。”
謝臨淵挑眉,露出疑惑的神色:“我沒聽清,可否再喚一次?”
郁卿頓時羞惱不已,知曉他又戲耍于她,氣急敗壞地伸手,要推他一把又顧忌他的傷勢,咬牙切齒地轉去推了一把樹:“你故意的!”
郁卿痛得甩手,謝臨淵迅速捂住她的手,兩人同時笑了出來。
這一推令枝上積雪霍然落下,如天上飛來星河,灑向人間,直至他們共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