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那棵安息香樹,想起自己熏衣衫的傻模樣,忽地笑了一下。
真的很奇怪,此時回憶起那些過往,她并沒有肝腸寸斷,心間隻餘下了淡淡茫然,仿佛那些和林淵在一起的日子,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人們得知她要成親,驚訝她嫁的人是個随州城裡的書生,旁敲側擊問起原來的殘疾郎君去哪裡了。
郁卿大大方方道:“他回家治病去了,不想和我在一起。”
大家聽此再沒多問,隻勸郁卿往前看,新郎君也是一表人才,說不定以後能中舉,讓郁卿當上官夫人。
郁卿笑得前仰後合,問“薛廷逸”意下如何。
易聽雪隻當玩笑:“我終究還是女子,考科舉那可是欺君之罪,要下大獄的。”
郁卿擺手:“你長得高挑清冷,穿男裝雌雄莫辨,壓低了聲音,分不清你究竟是男是女。”
易聽雪不置可否。不知為何,這些村民的玩笑話總在她心間揮之不去。
二人喜宴辦得很小,隻請了鄰近的鄉民。拜天地後,衆人一通哄笑,郁卿罩着紅頭不動,他們以為她在害羞,實際上郁卿卻有些難過。今晚之後,大家定會為她傷心,但沒有辦法。她深知自己有多少本事,能顧得上自己、易聽雪和劉大夫,就已經知足了。
直到深夜,衆人吃酒爛醉,紛紛回了家。
整座村子都陷入沉睡時,一簇火苗忽地在院中燃起,接着整座囍紅的小院都被熊熊烈焰吞噬。可惜周遭一片寂靜,無人從酒中醒來,更不提救火了。
夜幕鋪開,星穹之下,郁卿站在不遠處的山坡頂,靜靜遙望着遠方的烈烈火光。夜風拂起她鬓角的發絲,月光下她微微眯着眼,朦胧得辨不出臉上神色。
确定火勢不會蔓延到其他人處,她轉身對易聽雪道:“我們走吧。”
易聽雪略帶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會心疼麼?”
郁卿回頭又望向小院。這個季節白山鎮少雨,這把火将燒到明日、後日。直到最後一絲能燒的東西都燒幹淨了,才會停息。
任誰看見了,都會以為她二人因喜燭倒塌,又吃醉了酒,活活燒死在新婚夜裡。而此時正逢國喪,村中人都不會聲張。就算白山鎮的衙門知道了,為了保全烏紗帽,也會盡力壓下此事。就當沒有郁卿和薛廷逸這兩人。
若林淵看見,也會以為她死了。
他最後說的那句“你從哪兒來的就回哪兒去,不要離間我夫妻感情。”郁卿此刻想起來,心中竟出乎意料地平靜。
她恍然大悟,對林淵來說,這段偏遠山村的孽緣,或許是一種深刻的累贅。他曾高高在上,住江都大院,有情恩深重的妻子。自然看不上她這間殘破陋室。
隻因他一時疾病纏身,才不得不委屈求全,與她于患難中生了些薄情,畢竟她曾待他極好。
可當他眼疾腿疾痊愈,重回江都,重新過上豪門郎君的日子。隻需稍稍一對比,就會發現白山鎮的經曆有多不堪,恨不得自己從未來過此地,從未見過郁卿。或許是念着她三貫錢的救命交易,才沒有将她與這間院子除去。
如今她死了,院子也燒了。正巧遂了他願,真是便宜他了!
郁卿歎了口氣:“當然心疼。我心疼自己。”
去林府前幾日的夜裡,她總是被噩夢驚醒,靠在牛車闆上想,若林淵負了她,她一定要狠狠罵他一頓。
她嘴不夠利,腦子轉得不夠快,害怕到了林淵面前發揮不好,或者被林家的仆人們堵住嘴,于是提前寫好訣别信罵他。
當時她想,若林淵沒有負她,她一定要偷偷燒了那信。
從林府出來後,她隻恨訣别信寫得不夠狠。有一瞬間,她想竭盡全力報複林淵,毀掉他珍惜的一切,讓他名聲掃地,付出代價。
她想了那麼一瞬,在天亮後就蕩然無存。
何必呢?她沒林淵聰明,玩心眼的事一竅不通,否則也不會被林淵騙得團團轉。她還懶,難以在讨厭的人身上花費精力,一個建甯王就夠讓她崩潰了。
最關鍵的是,她不想侮辱兩輩子第一次的感情。那些少女情窦初開的心事自身就很美好,即便付了錯的人。林淵和她在不在一起,她都該更珍惜自己的愛和付出。
晨星躍出東方連綿起伏的黛山,不久後即将天明。
易聽雪攥住她的手腕,搖頭道:“不值得。”
郁卿笑了笑:“是不值得。”
她扭過頭,沖易聽雪笑道:“我們走吧。”
她的愛她帶走了,就讓有關林淵的回憶都留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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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急報千裡加急,飛渡崇山峻嶺,送往京都長安宮。
信使不顧滿身風塵臭汗,牢牢攥緊内侍的手,聲聲懇切:“一定要将此帶給陛下!”
内侍瞥了一眼他令牌,呵斥道:“陛下早有言,再不必送來白山鎮線報!你這是抗旨不成?”
當着信使的面,他将信桶丢進了路邊花泥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