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照出兩道忙碌的身影。
鏟子撞出一陣泥土悶響。
老陳頭:“真的埋這兒嗎?會不會挖錯了?”
一抔土灑得滿地碎泥。
周護:“錯不了,我親眼看着埋的,還能錯?”
老陳頭皺着眉,繼續悶頭鏟起泥土。
今天一早周護就來商量,說是拿了賞錢,有人要他們來砍一個新鮮死人頭骨。
死的人是薛家丫鬟,昨晚死的,今天悄悄擡出來埋了,半點消息都沒走漏。
要不是周護在薛家盯着,他們還找不到這麼僻靜的山坳,來挖這鏟子死人土。
夜風拂過,老陳頭被吹得一陣激靈。他竊竊嗦嗦看了看身後。
夜色死寂,空無一人。
他卻總覺得,那些黑壓壓的樹影草叢,有人盯着似的,知道他們大晚上來幹挖墳掘墓、見不得人的勾當。
“嘎啊——”
凄厲鴉鳴,伴随撲翅響動。
“啊!啊!”老陳頭渾身一抖,差點鏟到自己的腿。
周護見狀,一鏟子拍在他身後,怒笑道:“一隻烏鴉,就把你吓得屁滾尿流了?”
“呔。”老陳頭一腳踹上樹幹,暗道一聲。
“大晚上的、大晚上的……瘆得慌!”
罵罵咧咧的抱怨,配上這烏鴉凄厲嘎嘎,一旁的周護也是煩亂。
周護吐了把唾沫,壯膽揮鏟道:
“怕什麼?她又不是我們害的,就算成了鬼,也找不了我們算賬。”
周護雲淡風輕,老陳頭也不想顯得太慫。
“我、我不是怕鬼……”
老陳頭聲音顫顫,硬着頭皮辯解,“我是怕薛家發現我們刨墳,那可了不得。”
“薛家外邊莊子裡的一個丫鬟罷了,有什麼要緊?他們自己都隻敢悄悄入夜埋了,不敢聲張,怎麼會發現我們刨墳?”
話到此處,周護神色笃定,手中鏟子更是挖得深了。
“放心,快挖。砍了新鮮的死人頭骨交差,我們拿着錢喝酒吃肉——”
有錢能使鬼推磨,剛才怕得不行的老陳頭,聽到了錢,兩眼放光。
他手上多了幾分力氣,往下狠狠一掘!
當。
鏟尖撞上沉悶的木棺。
“成了,成了!”
老陳頭驚喜叫到,揮舞鏟子刨開那層薄土,又瘋了一樣撲上去摸棺木的縫隙。
薛家用的棺木,簡陋得沒有上漆。
連釘子都沒釘,匆匆忙忙,隻顧着把人給埋了。
果然是見不得人!
老陳頭心中一喜,那份害怕蕩然無存。
他手腳并用的去刨棺木蓋上的薄土,連帶着棺材闆子順着一推——
陣陣香氣撲面而來。
棺木外面簡陋,内裡竟用華貴的綢緞遮住了。
一張錦緞泛着金色的絲線,細密織出的昂貴紋路。
老陳頭不認得這是什麼料子,隻覺得比錦繡布坊裡最好的布匹都要華貴。
想不到,薛家區區一個丫鬟,死後妝裹都如此奢侈。
沒等他細看,一旁周護猛然扯開綢緞。
頓時,兩人都愣了。
棺材裡躺着的死人,容貌安詳靜谧。
她濃眉深簾,雙眼閉出一道秀美水波。月光清淺灑下,照得她白皙的皮膚瑩瑩如玉,宛如沉睡于自家卧榻。
絕佳的容貌之上,黑發齊梳,綴滿金飾,脖擁寶珠,金紅相映。
又穿着一身淺青錦緞絲綢,好似盛滿皎潔月光,布料層層透亮,照得她更加眉目如水,仿佛淺眠小憩,下一刻就能醒來睜開眼睛。
如此绫羅金銀,花容月貌,竟、竟然隻是薛家一個丫鬟?
說是廟裡睡着的仙子觀音也不為過了!
周護頓時升起後怕。
他不信神佛,也會産生将要砍下神佛頭骨的錯覺,猶豫踟蹰,仿佛手上的鏟子重逾千斤。
然而,方才怕得不行的老陳頭,已經被金钗寶墜迷花了眼。
他眼睛在屍體上逡巡,霎時,盯緊了手腕上一串青玉色珠串。
……家裡喋喋不休的老婆子,就喜歡這些沾佛帶玉的珠串。
這珠串可比岚玉行的碎珠子更值價!
老陳頭心裡惶恐散了不少,滿是喜悅伸手,想探進棺材,把玉珠串給拽下來。
這麼一動,周護也回神了。
周護猛然一把抓住老陳頭,喑啞笑出聲,拿定了主意。
“剛才吓得慫蛋,現在見錢眼開了?急什麼,等把人擡出來,割掉她的頭骨,才是正事。”
“也對、也對。”
老陳頭嘴上應和着,眼睛盯着那串珠玉。
……老婆子昨晚又罵又摔了好幾個碗,罵他沒出息。
他要不是為了錢,也不會來接這檔子晦氣活計!
兩人趕緊扔了鏟子,伸手去扶屍首。
剛坐起來,周護就叮囑道:“老陳,你用鏟頭,沖着脖頸——”
話音還沒完,老陳頭竟然趁機抓了一把,當着周護的面,扯下了屍身手腕上的珠串。
冰涼玉串順滑入手,沁骨冷寒激得老陳頭渾身一顫。
“周師傅,你可别怪我。”
老陳頭死死捏着手串,一顆一顆去數沁涼的玉珠子。
他笑得一張臉堆起貪婪褶子,心裡終于安定了,和老婆子有交代了。
“這手串一看就值錢,我們先把這丫頭身上值錢首飾分一分,再來砍她的頭也不遲啊,你看這玉器,多靈,多透!”
說着他還雙手舉了舉,“我家老婆子就喜歡這個!”
卻見周護臉色煞白,緊緊盯着老陳頭貪婪撫摸玉珠的手。
枯槁蠟黃,滲着月光。
老陳頭的雙手都在他眼跟前,那抓着他手臂的這隻……
唰的一下,周護冷汗刷從後背滲了出來。
他驚恐轉身,耳畔盡是自己粗重的呼吸聲。
瑩瑩月光之下。
剛才緊緊閉着的眼眸,露出了一道漆黑瑩亮的眸光,精緻絕色的容貌倒映着慘白月色。
周護手臂上的力度猛然一緊。
那隻抓住他的瑩白手指,纏着的力度驟然沉重,像是要将他拉入陰曹地府!
突然,老陳頭瞪大眼睛,血色全無。他擡起枯槁的手指:“眼睛、眼睛……”
死人的眼睛泛着灰白光亮,金钗玉飾之下,慘紅朱唇微啟:
“……”
“嘎——”
烏鴉凄厲叫聲回蕩。
壓不住兩聲悲鳴哭喊。
“鬼啊!”
“鬼——”
甄青鸾是被晃醒的。
她睡得頭暈,聽見周圍的竊竊私語,實在是不想起來。
誰知,有人猛然将她推起身,晃得她頭重腳輕,下意識伸手往旁一抓——
“鬼啊!”“鬼啊!”
一陣的哭叫喊罵,驚得甄青鸾僵坐原地。
模模糊糊的視線裡,隻見到兩道背影,一溜煙兒見鬼似的跑了。
冷風微拂,甄青鸾漸漸适應了黑暗,頭頂月光也變得明亮。
她仔細一看:
這裡不是她熟悉的醫院休息室,更不是她溫暖的卧房。
而是荒郊野嶺、黃土孤月,她坐着一方滲滿泥土的……
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