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然偏偏高聲問他:“他們自己來遲了,難道治病,還得等他們?”
滟晴方展翅飛空,叫聲刺耳嚣張:
“來遲了!來遲了!”
莫說是少年與護衛。
就是一旁幫忙的村夫農婦,也是站出來大聲争辯。
“大人,你昨日明明說了,今日可以治牛的。”
“是啊是啊,我們都聽見了,才來幫忙燒水煎藥。”
“要是大人帶兵來不讓治牛,就是說話當放屁!”
話語粗俗,說得主簿臉色鐵青。
一聲聲一陣陣,人多勢衆。
偏偏還有黑衣護衛亮劍守着,他才十來個衙役,還得摁住梁有春,一點辦法也沒有。
于是,主簿把手一背,站在衙役身後氣急敗壞。
“你們這些刁民,反了不成!等許老爺來了,定要把你們抓去治罪!”
“哞——”
耕牛亂擺亂晃,卻被繩子固定得嚴嚴實實。
【我是不是要被殺了?】
“不會。”
甄青鸾手拿爛蹄,刀刃沿縫。
“他們可以護住你,我也能治好你的病。”
一刀下去,牛蹄堅硬,削掉了壞皮。
甄青鸾五六年沒練過的修蹄刀功,又在這塊腐爛的壞蹄子裡重見天日。
牛蹄的角蛋白一層一層,都爛得粉碎,削下來不費什麼力氣,幾刀下去,就露出了幹淨泛白的蹄面。
掉落一地碎石淤泥,還有亂鑽的蟲蟻斷草。
甄青鸾邊削,邊洗盡砂石泥蟲。
花椒蒸騰霧氣之中,牛棚外的一切吵鬧争辯,都不與甄青鸾相關。
她凝視一方爛蹄病竈,一刀一刀仔細去修坑坑窪窪的牛蹄。
先要削去蛀穿的硬蹄甲,再修去裂口的角質層。
去除創面之後,得修出平衡的蹄底,最後得沿蹄甲内側修出平整的蹄弓。
即使長期做的寵物的手術,也不妨礙甄青鸾拿起刀,就能回憶熟練于靈魂的技藝。
哪怕握蹄握得手腕僵硬,微微發顫,她持刀的右手,依然穩如泰山。
爛蹄子實在不是什麼好看的風景,連竹荷都忍不住撇開眼睛。
然而一旁的沛然,雙眼澄澈好奇。
寒光薄刃,一刀一削。
甄青鸾沉穩熟練的舉動,令他眼神發亮,心緒激動。
沛然像是發現了難以掩蓋鋒芒的珍寶。
連大耍官威的主簿,如何吵吵鬧鬧,都無法引得他片刻注意。
“你們給我讓開!”
“竟敢阻礙公務,好大的膽子!”
牛棚外的主簿,空耍了一套官威。
無人理他,鬧得他好生沒趣。
主簿鐵青了一張臉,咬牙切齒吩咐道:“去衙門裡再領些差役來,我今日定要把這些刁民全抓了!”
身旁衙役領命,剛轉身就眼神一亮。
“大人,許老爺帶兵來了!”
主簿臉色一喜,轉身一看。
果然,他們安甯城的許縣令、葛縣丞,正帶着二三十個同樣藍衣紅腰帶的衙役,風塵仆仆趕來。
主簿喜形于色,迎了上去。
有救了!
“老爺!這些刁民——”
“住口!”
許縣令臉色一變,趕緊招呼他帶來的衙役,“趕緊把這個擅作主張、違反律例的家夥抓了。”
主簿還沒弄明白,立刻就被沖上來的衙役,押解在地。
“啊,老爺,昨晚我們明明說好了……”
話音未落,主簿頭頂九品官帽,被葛縣丞一把摘下!
“閉嘴!”
隻見葛縣丞恭敬的捧着官帽往前,許縣令與他誠惶誠恐的往後一遞。
主簿驚恐慌亂,還以為來了什麼大官,眼睛瞪大了一瞧——
哪裡有什麼大官,兩位老爺彎腰恭敬的,乃是一位布衣。
他黑須長拂,身無官服,也無官佩。
頭發也隻是簡單梳起,插了支木簪而已。
然而,許縣令話語十分謹慎。
“安甯城主簿擅自羁押耕農,阻礙耕牛治病,另有受賄行賄之舉,與我等并無相幹。”
“請大人明察。”
“你們相不相幹,等着薛州府來查。”
那布衣甚是冷漠,不像威嚴高官,撫須捉袖的模樣,更像個讀書人。
語氣卻不客氣。
“先放了耕農,等醫官看了耕牛,再行決斷。”
他話音一落,衙役就松了梁有春的鉗制。
片刻,這些跟着主簿來的衙役,紛紛被抓。
一時之間情勢倒轉,叫重獲自由的梁有春,一陣傻眼。
梁有春看了看布衣,立刻機敏的跪下來磕頭。
“多謝大人解救。”
說着,他還仰頭哀求,“我媳婦與衆鄉親也是一時情急,才沖撞了諸位官差老爺,希望大人網開一面。”
“那位替耕牛看病的甄姑娘,更是知明洲大人們府上的神醫,有知明洲的大人們擔保的,絕不是胡亂看病,大人千萬不要追究她的過錯!”
“莫說這些、莫說這些!”
布衣眉頭一皺,扶他起來。
“今日之事,必然不會追究,隻是耕牛的病症,還得醫官說了算。”
随許縣令來的醫官,在梁有春跪地之時,已經快步走到了牛棚。
他擡眼一看,安甯城中同袍醫者皆在,盯緊了青衫女子身影。
一個個啧啧稱奇,低聲議論。
“這刀法平滑穩固,削蹄如泥,不見血痕,果然厲害。”
“牛竟然也不掙紮,今日我又開了眼界!”
“寒邪未出,黃水不蔓,定然是老夫的驅邪辟疫方子起了作用。”
“聒噪、聒噪,明明是我說的花椒煮水,百病全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