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手?
甄青鸾心頭巨震。
它果然是知道這些人要殺了它的!
短短時日,甄青鸾見過溺愛寵物勝過人命的小姐公子,也見過視耕牛性命如草芥的官吏。
此時此刻,隻覺得渾身發寒。
赤焰是賽馬,更是沛然所說的皇家禦賜大将軍。
莫說是放在馬群之中,就是放在人群裡,它已經獲得了許多人窮盡此生也得不到的榮譽。
仍是逃不過被人殺死的命運。
她指尖變得冰涼,不得不搓揉起手指,找回溫度。
甄青鸾直言病症:
“你沒有壓痛反應,渾身不燙不腫,四肢可以完全伸展,無感染無創口,也不是骨折、關節病,更沒有炎症和韌帶損傷,可能隻是輕微的神經系統疾病。”
赤焰一雙漆黑的眼睛,渾圓水潤。
似乎覺得甄青鸾無比奇怪。
它稍稍側頭,像是找了個舒服的躺法,又像是寂寥零落的看向别處。
“呼呼……”
【你說的我聽不懂……】
“咈……”
【但京城來的馬醫說,我是驚蹄入髓,無藥可醫。你安慰我也罷,你诓騙我也罷,我都是死路一條了,隻是……】
赤焰澄澈眼睛,盯着一旁焦急得不敢出聲的沛然,輕輕呼出一口氣。
【沛然這個小姑娘,一定會覺得是自己牽我出去才害我這樣,感到自責吧。】
小姑娘?
甄青鸾訝異的看向沛然。
一身男裝,膚白年幼、眼神澄澈,原來是女孩子啊?
等在旁邊的沛然,見甄青鸾與赤焰一同看她,不由得出了聲。
“怎麼了?你瞧出赤焰什麼病了嗎?”
聲音低沉沙啞,少年人變聲期的雌雄莫辨,頓時在甄青鸾的聽覺裡清晰起來。
确實是女孩子特有的年幼沙啞。
“赤焰現在不肯進食,導緻身體虛弱、精神萎頓,暫時看不出是什麼原因導緻它無法站立,但應該不嚴重……”
嚴重的話,也沒閑心和她聊天說話了。
甄青鸾想到此處,露出無奈笑意。
這世道女子諸多不便,更何況是沛然這般能養得起大型鹦鹉的富家千金。
恐怕也是為了便利,她才扮作男子模樣,才能安安穩穩,行走在男人衆多的馬場。
一旦發現沛然是女孩子,甄青鸾就覺得她的言行舉止,嬌俏可愛。
又過于膽大妄為。
也許,隻有她這般無往不利的權勢,能夠養出一身嬌憨的滟晴方,與主人相差無幾的爽快直白。
這馬,甄青鸾必然要救。
四肢健全、思維正常,隻是情緒低落了一些的賽馬。
怎麼能讓那些家夥說殺就殺了?
甄青鸾暖足了手指,鄭重的撫摸赤焰的脖頸。
“我不是來處死你的,也不是給你下死亡診斷的。”
她眼眸清亮,聲音笃定。
“我要救你。”
“咈……”
【我再也站不起來,救不了了。】
甄青鸾不管。
“我一定可以救你。”
那邊馬倌聽了她說的要救,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你一女子,懂什麼醫術,竟敢信口雌黃。”
“京城來的馬醫,都束手無策,沒能讓馬起死回生。你還能反了京城的人不成?”
“無知村婦,你可知這是什麼馬兒?”
甄青鸾懶得與他們多說一句。
走出馬厮,直接說道:“沛然,我要見這裡能夠做主的人。”
不是那些煩躁不堪的馬倌,更不是門外擋道的将士。
她要見真正可以決定赤焰生死的家夥。
沛然果然靠譜。
她能帶着甄青鸾,長驅直入馬厮,同樣能帶着甄青鸾,到達鴻關馬場議事堂。
然而,這達官貴人聚集的議事堂,竟是臨時紮起的簡樸營帳。
甄青鸾剛進去,就見荊将軍與衆将領,一身铠甲,身帶佩劍,似乎剛剛結束了激烈的争吵。
沒有跟着她們進入馬厮的翁斷,坐在堂下一側,也是愁眉苦臉。
“做什麼?”
齊華宣怒目一瞪,仿佛生來就是一張惡人臉。
沛然也不怕他,揚聲回答道:
“神醫已經診斷了,赤焰能好起來,不許殺它!”
視線聚集在神醫甄青鸾身上。
她一向不擔神醫虛名,這時為了赤焰,她擔了。
“赤焰四肢健全,并無骨折、外創,應該隻是輕微内傷和神經阻斷型疾病,遠遠不到殺死的地步。”
甄青鸾不管他們聽不聽得懂,徑自将判斷說了。
眼神更是笃定:“更何況,隻要它還有一口氣在,就不應該貿然決定它的死活。”
“貿然決定?”
齊華宣怒目而視:“你可知赤焰是什麼馬?!”
甄青鸾說:“我不知。”
“但我知,它是禦賜的骁勇大将軍,在我眼中,它的性命就比你們任何人都要重要。”
齊華宣立刻氣急,直接禀告:
“荊将軍,此人根本不懂赤焰代表什麼,更不懂世間大事!”
又有一名軍士呵斥道:“婦人之仁,不殺此馬,會死很多百姓!”
甄青鸾不明白了。
這些身穿铠甲的将領,不僅擅自決定一匹馬的死活,還要以它的生死論大事,來說百姓生死。
“憑什麼赤焰活着,就會死很多百姓。”
甄青鸾不明白他們的話。
“它隻是一匹馬,它沒有傳染病,更不會害人!”
帳篷寂靜,将士表情咬牙切齒。
似乎都不敢洩露天機,隻紛紛看向堂上年輕的将軍。
荊不為一身輕甲,氣質沉穩,似乎無心參與這場争辯。
等了許久,他視線終于從桌上地圖,擡眼直視甄青鸾。
帶着一種深埋靈魂難以抹去的熟悉感。
荊不為聲音低沉,耐心解釋道:
“北肆國南下,派來了一隊使團,要與我們賽馬。赤焰是汗血寶馬的後代,曾赢過北肆名駒,所以這次使團首領,點名要讓赤焰比賽。”
“現在赤焰無法起身,賽馬必輸無疑。”
“若是輸了,北肆定然張狂無比,要邊塞城池。我們拼死,也會與他們一戰。”
荊将軍聲音平靜,似乎所說的不是關系邊塞城池數萬人的生死之戰,而是沙盤之上推演謀算。
“若是處死赤焰,說赤焰患有惡疾已然去世,隻能另派别的賽馬,還有回轉的餘地。”
甄青鸾直視這位将軍。
“我不管你們的輸赢,我就問一句:殺不殺赤焰,是你做主?”
荊将軍不回答,隻是吩咐一旁兵卒。
“去将馬醫們都叫來,讓這位神醫,聽一聽他們的診斷。”
很快,營帳裡來了五位醫者,皆是白袍長須,身染藥香。
見了諸位将軍,行了禮,開口盡是一腔官話。
“赤焰患了驚蹄之症,傷及五髒六腑,無藥可救。”
“此病四肢無力,内染心火,已經将赤焰燒得無法進食。”
“赤焰命不久矣,望将軍給它一個痛快!”
斬釘截鐵。
“馬還好端端的喘氣,你就敢說命不久矣。”
沛然兇神惡煞,很不樂意:“等我小叔來了,要你們的全家性命!”
一旁齊華宣也是血性剛強,沛然不是沖他,他也立刻怒目回道:
“莫說是要赤焰和馬醫全家性命,就是要我全家性命,能救萬千無辜百姓遠離戰火,那我立刻自裁于堂前,何須要你一個小子狂言!”
堂中局勢頓時僵持不下。
沛然再不甘心,也被震得沒法開口。
甄青鸾默默歎息。
白寶甯要郎中性命,沛然要馬醫全家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