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狀況已無法支撐起頭腦做更為冷靜的思考與分析。
“按我剛剛說的答,聽見了麼?”耳邊又是一聲喝問。
“你說得太多,我忘記了。”扶疏閉目,聲音越來越虛弱。
“他娘的,找死!”男子恨恨地罵了一聲,猛地将手中碗裡的水盡數潑在面前人臉上,再将空碗用力一摔。
“張獄掾消消氣,您犯不着同一個死人置氣。”旁邊獄卒将碎碗一一拾起,賠笑道。
“繼續用大刑。”他吩咐罷指着扶疏,冷冷道,“過陣子我親手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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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一連幾日,都是這位張獄掾監刑。
許是因為扶疏軟硬不吃的态度惹惱了他,他總是想着法兒地對其折磨拷掠。
倒是幾個施刑的老獄卒,大約是怕将人打壞了上頭怪罪,偶爾會在張獄掾不在的時候偷偷給扶疏喂點剩水。
但也就僅此而已了。
經過這幾日的拷問刑訊,扶疏也知曉了這些将她抓起來的人手上并無确鑿證據,甚至可能将她抓起來隻是因為那日她碰巧摔在他們眼前,而他們着急尋人充數結案。
畢竟那道懸賞令讓無數江湖人士冒着殺頭危險,違犯禁令偷偷來到皇陵附近。道上混的人三教九流,個個又心浮氣躁,這陣子找錯目标追殺錯了人的恐怕不少,倒是給扶疏了一個絕佳的渾水摸魚機會。
這些日子大理寺正來見過她一次,說話也無甚新奇,左右不過是要扶疏按照他們說的做,要利用她的口供攀咬甚麼三殿下。
大理寺負責審理中央百官與京師刑案,寺正既然來了此處,說明是帝都派人來接手了此事。寺正敢随便抓人動用私刑,足以見得他們背後的人對此案的态度。
他們根本不關心真相。
真相沒那麼重要,能借着這件事在誰腳底下添把火才最重要。
扶疏抱定主意,抵死不願配合。
就如張獄掾說的那般,招與不招,俱是一死。
若是順了他們的意,威脅皇帝陵寝罪在謀大逆,必然問斬。若是堅持不招,縱使僥幸自證清白得以開釋,寺正與獄掾已經在自己面前将唆使攀誣皇室殿下的意圖暴露無遺,他們背後的主子又豈能容自己安穩活于世間。
更何況,算算時辰,宣節校尉本就不是死于自己手中。
未做過的事情,為何要認?
日日受刑,即便是鐵打的身體也吃不消,更何況她原本就受了不少傷。扶疏漸漸意識渙散,開始聽不清面前人拷問的話,生機一點點流逝,五感也逐漸模糊。
直到後來,扶疏再也吃不下飯喝不進水,甫一進食便會嘔吐。
此刻施刑已無意義,張獄掾懶得過來,獄卒也停止了上刑,将她扔在暗無天日的牢房内,不再管她。她便勉強睜着眼睛,躺在悶熱潮濕的稻草上,靜靜等待死亡。
外頭大理寺的人打算如何向上頭交差,此案要如何定性,還有山上山下無數追殺她的獵手,連同壓在心底的一樁樁疑問,她一概不再關心。
牢房裡隻有一扇極窄極窄的天窗,她終日擡頭望着,卻始終看不見有光照進來。
十餘年刀尖舔血,從血和火中滾過,死亡并不是一件毫無準備的事。隻是最後也沒能見見人世間的光照,死在暗無天日的肮髒之所,終歸是有點遺憾。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出了幻覺,扶疏望着望着,竟然真的隐約看見了一點微弱的光線從天窗外透了進來。
扶疏想要細看,卻怎麼也看不清楚。
是日光,還是月光呢?
這般凝神想着,連張獄掾何時進來的都沒有注意到。
張獄掾的嘴一張一合,說着什麼,扶疏沒有去看,也沒有去聽。
直到他将手中繩索套在了她脖頸之間,加緊了手上力度,扶疏才意識到他原是來索命。
本能地微弱掙紮,忽而隻覺頸項間力道一松。
牢房外腳步匆匆,傳來衛兵傳令聲。
“七殿下會同刑部與禦史台,前來錄囚梳獄,着獄掾即刻提人會審,不得耽擱。”
張獄掾驚詫之下,連忙收了手上繩索,深躬一禮接了令。
他旋即朝獄卒擺擺手示意聽令,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都沒有來得及看扶疏一眼,便匆匆離去了。
兩個獄卒七手八腳将扶疏扶了起來,招呼外面人給她換上一件沒有血迹的新衣,以免待會兒上了堂有礙觀瞻。
“七殿下?”扶疏腦子昏昏沉沉,下意識問了一句。
“便是護陵使。”獄卒低低提醒了一聲,除此之外再不多言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