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公公?”七殿下望着堂下行禮之人,有些訝異。
“七殿下大安。老奴此來,是受了聖人之命專程問候殿下。”堂下順公公執着拂塵,滿臉堆笑,言語中帶着恭謹。
堂上諸官眼神閃爍,各自都以為是聖上口谕到了,紛紛起身準備跪接。
誰料順公公依舊是堆着笑意,輕擺拂塵:“諸位大人不妨事,聖人并不曾有口谕。這不是聽聞孝陵衛營出了命案,特地命老奴過來探望殿下,帶個殿下康健的口信兒回去,陛下也好安心。”
扶疏偷偷望了望天色,哪有深更半夜探望的道理?
七殿下便讓順公公到跟前說話。
順公公及至跟前,向她低低耳語了幾句。
她聽罷,沉默半晌才開口:“真是這般說的?”
順公公面容顯得有些難得的嚴肅鄭重,“千真萬确,老奴若有半句虛言,千刀萬剮也無話說。”
七殿下并未再多言,隻是略點了點頭,朝順公公道:“如此,這便回去了,有勞公公。”
雖聲音平靜聽不出情緒,扶疏卻莫名覺得話語裡似乎帶着些低落。
“老奴不敢。”順公公來得快去得也快,向殿下及諸官問了個安,便飛也似告退回去報信兒了。
順公公一走,原本堂上緊張的場面便驟然消散。也不知順公公到底說了什麼,七殿下竟不再堅持偵破此案,将此案仵作勘驗并先前偵查種種略交待了一二,便表示不再過問,匆匆便要下堂離去。
堂上三法司諸官均是暗暗喜不自勝,大理寺正肚子也不痛了,樂颠颠兒行禮便要恭送殿下。
扶疏心中一沉。
先前堂上分析種種,雖說已差不多将自己的嫌疑摘得幹幹淨淨,但一旦這位殿下離開,自己還不是一樣落在大理寺這幫人的手裡。
縱使他們已無法再将扶疏屈打成招,定成此案的主犯,可自己不過一介草民,無人問津,弄死自己真比碾死一隻螞蟻還要容易。
一瞬思量之間,她已行至堂下,堪堪要擦身而過。
“殿下。”
扶疏忍着喉間腥甜鮮血,盡量使自己的聲音保持冷靜。
謹守本分,依舊垂着眼,并未擅自僭越半分。
堂内變得安靜,扶疏一下眼也不敢眨,直到看見了那枚雙魚赤血玉佩停在了自己眼前。
她竟真的為自己這個階下死囚停了下來。
“怎麼?”聲音依舊平靜,并未有任何不耐。
“民女有一事舉告。”
“你要舉告何人?”
“民女要舉告自己。”
面前人不再說話,似乎默許了扶疏繼續。
“案發前日,民女曾在孝陵衛營附近見過一個可疑人物,卻膽小怕事,知情不報。”
對面依然沉默,扶疏攥緊掌心一片濕漉漉,不知是汗是血,盡量使自己聽起來不卑不亢:“民女家貧,沒有傍身的手藝,隻能流落江湖。可民女雖隻是一介江湖流民,卻也知曉天威難犯,無論如何不敢接近皇家陵寝。是一月之前,民女莫名其妙遭遇追殺,才一路逃至衛營附近。”
扶疏接着道:“民女多方打聽,才知道他們是将我錯認成了江湖懸賞令上的一個人,因為聽說那人同我容貌相近。從此民女便開始留心周圍是否有類似的人物,未曾想那日還真叫我遇見。此人在案發前一日晚一直在衛營附近徘徊,似在觀察守衛情況。民女見此人武功甚高,不敢逗留,于是慌忙離開。”
話裡摻雜了大量的真實信息,唯有如此才可以取信于人。隻是扶疏為了讓自己盡可能看起來更有價值,不得不棋行險着,不惜主動将禍水往自己身上引。
好在懸賞令上對自己的描述還算比較模糊,短時間内無法證明扶疏就是懸賞令上要的人。隻要能擺脫如今這個絕境,日後縱然被發現,也有機會再想辦法逃離。
現在隻能憑着剛才的觀察,賭這位殿下會對此事感興趣。
面前人卻道:“我已不再負責此案,你對我說這些已無太大意義。”
氣運無常,終究賭輸一次。
知曉唯一的活命機會已失,扶疏竟有些意外的平靜,不再緊張,亦不再強求:“是。”
思緒亦漸漸從眼前的事脫離,飄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誰知那位殿下并未離開,目光落在了扶疏被鎖鍊穿透的琵琶骨上,那裡新滲出的血液将新衣也染紅了一大片。
她道:“年紀輕輕,卻練就了這般高明的武藝。”
那鎖鍊極為厚重,唯有内功深厚之牢囚才能享受這般待遇。而且若非武功高深,身體底子好,受了這樣重的刑傷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這話聽起來極像是對扶疏方才謊言的懷疑。隻是扶疏既已放棄了求生的希望,擔心這些便已經毫無意義了。
扶疏仍舊垂眸盯着那塊玉佩,聞言甚至還笑了一笑:“我倒是甯願練不成這身武藝,興許這般親人便不會死在我先前,留我獨自一個。”
看着玉佩,說到親人,莫名其妙的,她忽然又想起娘親在被帶走問斬前曾經留給她一個親手縫制的細緞荷包。
那是娘親留給她的唯一念想。她隻有看着這個荷包,才敢去相信自己也曾經有過父母。
逃亡中亦珍之如性命,隻可惜早已在颠簸中遺失。
若是自己能在當初荷包丢了的那日死掉,真是不錯。
靜默一霎,聽得七殿下道:“你擡起頭。”
扶疏并不扭捏,聞言擡首,與她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