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耳邊忽然傳來一聲脆響,應無瑕吓了一跳,轉過頭,卻見沈歡彎下腰,半跪着收拾地上的碎片:“實在不好意思,不小心打碎了這隻碗,我一定賠給你。”
“不礙事不礙事,啊——差點忘了給你們燒水,瞧我這記性,你們坐着歇會兒,馬上就好。”
婦人說罷,轉身匆匆離去,應無瑕收回目光,蹙眉盯着沈歡,可女人的臉龐藏在燭光照不到的陰影裡,叫人看不真切。
她總覺得,沈歡不高興。
可為何不高興呢?
她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自己方才說了什麼惹她不高興的話,隻能煩惱地歎了一口氣,暫作放棄:“沈歡。”
女人輕輕嗯了聲。
“一會兒沐浴,”她抿了抿唇,别扭道:“我隻有一隻手能動,你能幫我……幫我……”
剩下的幾個字她再不好意思說出口,羞窘地閉上眼。
啊……
她真是腦子出問題了,竟然找這種理由來轉移沈歡的注意力。
可沈歡沉默了下,回頭道:“幫你擦身子嗎?”
應無瑕一怔,看着她如常的面龐,呐呐點頭:“可以嗎?”
女人點頭,露出一個轉瞬即逝的笑:“當然可以。”
說來也奇,明明是應無瑕主動要求幫她擦身子,但等熱水燒好,她先是在脫衣服這一步扭扭捏捏半天,好不容易光溜溜泡進水裡,又臉色通紅地蜷成一團,沈歡不過拿着毛巾在她背後擦了幾下,便見紅暈迅速蔓延至女孩全身,活像個熟透的桃子。
她不由道:“聖女是桃子成精嗎?。”
應無瑕氣道:“你才桃子成精!”
“那聖女放松點,一會兒還要洗頭發呢。”
應無瑕憋了半天,支吾道:“我,我自己也能洗。”
“你洗不了。”
沈歡把她按着,耐心擦拭過細嫩的頸窩與腋下,騰騰熱氣撲面而來,不過一會兒,她的額頭便滲出了細密的汗珠,随手将外袍褪去。
應無瑕哼唧幾聲,掙紮着扒在浴桶邊緣,碧綠的眸子裡像是含了水兒,待女人走到身前,她不經意往上一瞥,頓時瞧見了一大片雪白肌膚,瑩潤的曲線隐入汗濕的衣裳,又被垂下的青絲遮掩了大半風光。
“……”
她刷地閉上眼,整個人徹底燒了起來。
片刻後,沈歡停下動作,咦了一聲:“我不該說聖女是桃子成精,”她肯定道:“聖女是猴屁股成精才對。”
應無瑕漲紅了臉:“你,你才是猴屁股!”
好不容易,這場堪稱折磨的沐浴才終于結束,沈歡幫她套上洗得發白的灰布衣裳,端詳了一番,忍俊不禁道:“聖女穿這個,倒也可愛。”
若說平時女孩穿着華麗,身上挂滿了叮叮當當的閃亮銀飾,走哪兒都引人注意。現在就像是被雨水打濕的小苗,一頭亂發曲裡打卷,隻有一張臉還是白白淨淨的。
應無瑕瞪她,氣哼哼地轉過身。
待沈歡洗完,熱騰騰的饅頭和粥也被送了過來,婦人不好意思道:“家中簡陋,隻剩下點鹹菜,兩位姑娘湊合着吃。”
沈歡搖搖頭:“姐姐客氣了,比起風餐露宿,這已經好太多了。”說着,她朝應無瑕使了個眼色,女孩正捧着碗準備将粥送到嘴邊,收到她的暗示後,茫然眨巴一下眼,思考片刻,一本正經道:“謝謝姐姐。”
沈歡:“……”
她無奈歎了口氣,把手伸了過去:“銀葉子拿來。”
應無瑕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從懷裡抓出幾片銀葉子給她,在沈歡與婦人客氣推讓時,她悠然自在地喝了一口粥,又抓起一個熱乎乎的饅頭,就着鹹菜嗷嗚啃了起來。
終于,婦人收下了報酬,面帶笑意地關門離去,沈歡回過頭,卻見桌上饅頭已消失了三分之二,不禁沉默了下:“聖女好胃口。”
應無瑕理直氣壯道:“吃得多,好得快。”
沈歡無奈一笑,将垂落而下的長發撩到耳後,舀起一勺粥,斯文地吹了吹。
應無瑕張口:“沈……”
女人淡淡道:“食不言。”
她頓時憋住聲音,撇了撇嘴,在心裡不服氣地哼道——宗門大師姐的規矩就是多。
夜色愈深,那盞燃燒了許久的燭火終于被輕輕吹滅,屋内随之響起幾聲細微低語,不久,這聲音也逐漸歸于沉寂,最終隻剩下一片甯靜夜色。
好冷……
她睜開眼睛,于冰天雪地裡瑟瑟發着抖,寒風凜冽,腳下的積雪卻被溫熱的血水融化,慢慢流淌入身旁的冰河。
撲通一聲,最後一人倒在她面前,大睜的眼睛中滿是絕望。一把染血的長劍從那人胸口抽出,血液滴滴答答淌下,最終,橫到了她頸子上。
她抖了下,緩緩擡頭,一張蒼白消瘦的臉龐出現在眼前,那張臉上有一雙狹長的丹鳳眼,居高臨下地睨着她,冷漠得如同在看一個死物。
洶湧的恨意陡然湧上心頭,她咬緊牙關,幾乎想要立刻沖上去,這具年少的身體卻彈不得。
“段,九,義……”
她嘶聲擠出這幾個字,一雙眼睛紅得泣血,可女人依舊一言不發,下一刻,喉間忽然一涼,她驚懼地睜大眼睛,下意識捂住自己的脖子。
噗呲——
血液從她的指縫間噴湧而出,她幾乎喘不上氣,喉嚨裡發出可怖的嘶嘶聲,女人卻上前一步,輕而易舉地将她提了起來,走到了流淌的冰河旁。
“呃……”
身下是寒冷刺骨的河水,她掙紮着擡起染血的手,死死抓住女人的袖子,眼淚順着臉頰流淌而出,可那人隻是淡淡望着她,低聲道:“去和你的母親團聚吧。”
撲通一聲,瘦弱的身影瞬間消失在翻湧浮動的碎冰中。靜寂的河水将她沖向遠方,血液不斷流失,刺骨的寒意漸漸爬過身體的每一寸角落,她眸光渙散,嘴裡冒出一串氣泡,僵硬的手腳漸漸停止了掙紮。
咕噜噜……
漫無邊際的黑暗彌漫開來,女孩閉上眼睛,慢慢沉入冰冷水底。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朦胧的聲音忽然在她耳邊響起。
“小娃娃,喂,小娃娃……”
暖意源源不斷湧入胸口,那人聲音焦急,斷斷續續道:“撐着點,隻要撐到苗野,你就有救了……”
苗野,苗野……
苗野。
她睫毛一顫,忽地睜開眼睛,入目是一片漆黑的屋頂,她茫然望着,竟沒察覺到自己在不斷顫抖,但很快,一具溫暖的身體靠了過來:“沈歡,沈歡?”
少女滿臉緊張,握住了她的手:“你怎麼了?你身體怎麼這麼冷?寒症又犯了嗎?”見女人不答,她更緊地貼了上去,寄希望于把自己的溫度傳給她:“你抱着我,抱着我就沒那麼冷了。”
沈歡眨了下眼,半晌,輕輕道:“無瑕……”
應無瑕一怔。
女人轉頭望着她,唇角綻放出一個蒼白的笑,眼尾卻忽然落下一滴淚來:“我從前,是見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