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靈均的衣衫濕透了,回到攝政王府已是後半夜,雨下得小了,淅淅瀝瀝的,聽不見什麼聲響。朱進準備了熱水,讓謝靈均沐浴後才回到寝房休息,又備了暖身的姜湯喝下,但即便如此,淩晨時分,謝靈均還是起了燒熱。
他燒得臉頰發紅,像是醉了酒一般,攝政王府的府醫來看過,朱進不放心,還想遞牌子去禁内請太醫,卻被謝靈均攔下了。
“不過是淋了些雨,倒不至于這般興師動衆。”謝靈均的聲音還很穩定,整個人顯得十分清醒,好似身上沒有任何病痛。
朱進是看着謝靈均長大的,心疼得不得了,“王爺,你何至于親自去這一趟?左不過這人死了,死了便死了,你就是去也不能讓他活啊!”
謝靈均垂下眼眸,他沒有說話,或許也是有一時沖動吧。
天子腳下,他們敢這樣殺人了,大理寺還想将此事壓下來,實在是可笑。可這樣的事情,他早就經曆過無數次了,不是嗎?
他竟然會質問李崇珏,問他還記不記得為官之初的理想與初衷,怎麼會這般天真?
謝靈均微微搖頭,幾乎是微不可見的幅度,像是在否定自己。
他淡淡說道:“肖志高是關鍵,他死了,我總得親自去看看才好,隻是今夜雨來得突然,不是個好時候,讓長史擔心了。”
朱進無奈歎氣:“白日裡不進宮了吧,歇兩日。”
“嗯,聽你的。”謝靈均靠在枕頭上,軟和又厚實的棉絮撐着身體,讓他覺得渾身上下都沒那麼疼了。他這人素來有怪毛病,旁人生病都是渾渾噩噩,他倒是清醒得很,隻是會落得通身發疼,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頓,連挪動一下都沒什麼力氣。
“白日裡宋先生過來,不必攔着,請他來見我。”謝靈均特意叮囑一句,朱進很不贊同,卻也隻得應是。
“其他人,就算了吧,就說我近日閉門不見客。”謝靈均又說道,“阿兄若是來,也不必攔着,不過阿兄自個兒都要養傷,隻怕不得出門。”
“是,小人明白了。”朱進一一應下,又聽了謝靈均一些吩咐,隻覺得他們家王爺的腦子,哪怕生了病也一刻不能停歇,總是要把方方面面都想完了,生怕有什麼遺漏。
這攝政王當得,倒不是什麼好享受,不如做個閑散富貴王爺,成日裡捉狗逗貓的,多好。
次日清晨宮門一開,李崇珏的折子就遞到了南書房,他一夜未睡,隻是回府稍稍洗漱一番,換了身公服就進了宮。而後肖志高之死,震動了朝野上下,内閣大臣們都沉默了,似乎誰也看不出誰的心思。
“攝政王連夜去了大理寺?”黃門監侍中劉秉熙問道。
“是。”李崇珏躬身答道,“攝政王連夜騎馬冒雨而來,親自看了地牢裡的情形,還帶了人來檢驗。”
“怎麼說?”劉秉熙是李崇珏的上官,他手裡正握着那一封折子,手指摩挲似在思考,衆人瞧着他的态度,并不率先搭話。
李崇珏下意識将頭低得更低些,“攝政王府的人說,肖志高不是自殺。”
他已然将肖志高的死狀,以及大理寺仵作的分析說了出來,表面看來這人就是自個兒把自個兒勒死了,大意是不想活了。隻是表面是一回事,底下又是另外一回事,這事到底怎麼了結,才是重中之重。死法,甚至真相,都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劉秉熙眼神微動,又問:“攝政王怎麼說?”
李崇珏頓了頓,答道:“攝政王什麼也沒有說,他回去了。”
劉秉熙眼裡罕見露出一絲驚訝,但很快收斂而去,隻是問一旁的職事官:“茂成,今日攝政王沒來?”
“是。”被喚茂成的職事官姓張,是黃門監起居郎,去年一甲進士,今春入的南書房任職,平素的職責便是記錄皇帝日常行動與國家大事。
“攝政王府來人告了假,說是王爺病了,近幾日都不入宮了。”張茂成實話實說。
“攝政王病了?”劉秉熙驚訝更甚,仿佛見到什麼違背常理的事情,張茂成不解對方的驚訝,卻也不知怎麼回答,隻得低着頭翻起居注。
今日這南書房本就告假了數人,中書監兩位大相公都沒來,内閣首輔次輔均缺席,隻剩下他這個和稀泥的侍中,以及尚書令史道非并六部幾位。若不然,他是決計不想沾手這道折子的。
劉秉熙忍不住再确認一遍:“他真病了?”
張茂成被問得磕巴了一下,“王府來人是這麼說的。”
“看來是不想管這事了,全權丢給咱們來處置,半點兒都不插手的意思?”史道非心直口快,自然不肯信生病的理由。
他可從來沒見過這位隻手遮天的攝政王告假,這幾年來同内閣較真的事還少麼,這位看着年紀輕,卻是個打不得一點馬虎眼的狠人。
劉秉熙與史道非對視了一眼,肖志高是貪墨案的罪犯,還是闆上釘釘認了罪的,戶部尚書韓中渙也告假不出,到底是怎麼個章程,他們誰也不想做這個主。
“史大相公,你覺着如何處置?”劉秉熙語氣十分謙和,燙手山芋扔了過去。
折子推在桌面上,史道非沒有接,隻是看了一眼起居郎張茂成,“這等大事,要麼請教首輔大人,先留中不發吧。”
張茂成提着筆,墨浸潤在筆尖,劉秉熙看了他一眼,他頓住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