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謹言察覺到穆語的異樣,擡眸不動聲色地向她視線所到之處望去,瞳孔倏然縮緊,僅一瞬便行若無事地揚唇輕笑,同那人舉了舉手中的酒杯。
“不好意思二位,遇見個老朋友,先失陪一下。”穆謹言跟另外兩人打了聲招呼,擡手意有所指地按住穆語肩膀的一側,轉動腳尖大步朝不遠處心懷叵測的顧嘯明走去。
“顧總,好久不見。”穆謹言上前幾步,毫無芥蒂的沖顧嘯明展開自己溫厚的手掌。
顧嘯明見狀,臃腫的臉頰向上擠出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慢條斯理将酒杯換到另一隻手上端穩,對穆謹言懸在半空中的手掌視若無睹,“我可是時常聽聞小穆總的成績斐然啊!真是青出于藍,你和你家的小妹,倒都有些老穆年輕時的風範。”
穆謹言熨貼一笑,毫不在意地收回手臂,“顧總過獎了。”
“怎麼會?你們年輕人做事,都有些初生牛犢的闖勁,少了分寸感免不了得吃虧,但我看小穆總就是個懂分寸、知進退的年輕人,應該很少吃虧。”顧嘯明堆起臉上的肥肉,從喉嚨裡發出令人不适的笑聲。
“對顧總來說晚輩确實算個年輕人,隻不過現在換了時代,對年輕人來說,有些虧吃得起,就得吃了才不算虧了自己。”穆謹言說着,勾唇輕抿手中那杯冰塊即将融盡的上好蘇威。
冰塊撞擊杯壁發出幾聲輕響,顧嘯明聞聲突然失去與之周旋的耐心。
他被煙蒂熏到微微泛黃的指節抽動着敲了敲酒杯的杯口,壓低音量發出警告,“隻怕有些虧,你們吃不起。”
穆謹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苦笑,“顧總,别怪晚輩多嘴,要是連我家那小三腳貓,都能讓您忌憚三分,那這虧心錢,您怕是賺不了。”
顧嘯明大怒,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顫抖,二人之間霎時湧起劍拔弩張的意味。
穆語收回目光,撺緊低垂在身側的拳頭,指甲扣進手心也不覺得痛,她對自己毫無預兆的膽怯感到羞愧,也為給家人帶來的麻煩感到自責。
如果一切必須建立在傷害自己愛的人之上,那麼她還能無所畏懼地去做她認為對的事嗎?
她遠不似自己想象中那樣勇敢,當危險逼近,她還是那隻扭頭鑽進家人羽翼下的兔子。
商拯垂眸,瞥了眼身側陷入沉默的穆語,以為是他們二人的對話太過無聊,隻得一邊回應眼前興緻勃勃地安藤英太郎,一邊探手從侍者高舉的托盤中取了杯飲料遞給穆語。
穆語捧着杯子,仰面還未來得及道謝,頭頂大亮的華麗吊燈便倏然熄滅,來不及适應光線的穆語眼前一片漆黑,陰翳男子瘦削可怖的笑臉忽閃而過,她脖頸騰起一股寒意,縮着肩膀本能去抓身邊商拯的袖口。
耳邊樂隊落下幾個重音,曲風從自持優雅的古典樂一轉成為輕松俏皮的爵士,人群伴随樂隊演奏者精彩的SOLO發出陣陣歡呼,陸續有人相攜進入舞池,場内氛圍熱烈的程度陡然升高,幾乎無人注意穆語腳邊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
“抱歉。”穆語面上勉強挂着合宜的微笑,不停向周圍受到驚擾的賓客與前來收拾殘局的侍者道歉。
商拯西裝内袋手機的震動,沒有絲毫漸熄的趨勢,他蹙額反手握住穆語簌簌發抖的手腕,向她投去關切的眼神,穆語目光輕閃着沖他笑了笑,一反常态地抽出胳膊,轉身獨自往别處踱去。
見她似乎想一個人靜靜,商拯又摸了摸内袋的手機,幾經猶豫,仍是不放心地追了過去。
廳外郁郁蔥蔥的室内花園,被全景玻璃的弧形穹頂攏罩其間,從大樓頂部向下望去,花園像是顆點綴在博物館當中玲珑剔透的景觀球,人行在其中,好似也成為景觀的一部分。
穆語背對宴會廳,随便撿了條長椅坐下,将那端快樂的樂聲遠遠抛在身後,她伸直雙腿,發出舒服的喟歎,又抹了把腮邊的眼淚,這才回頭去瞧匆忙跟着出來的商拯,毫不吝啬地朝他拍了拍身邊的空位。
商拯輕歎一聲,在她身邊坐下,“身體有哪裡不舒服嗎?”
穆語聞言,閉起眼睛,仔細感受了一圈自己的身體,半響,睜開眼睛肯定地搖了搖頭。
“好的,那你一個人靜靜。”
見商拯起身,真的作勢要走,穆語收腿反身撲向他的胳膊,“我不舒服!”
“哪裡不舒服?”商拯腰杆挺得筆直,仰面試圖拉開與穆語之間的距離。
穆語撇着嘴,支支吾吾了半天,“心裡不舒服。”
“那不屬于我的業務範疇。”他不着痕迹地用力,将胳膊使勁往外抽。
兩人僵持片刻,穆語終于氣急敗壞地松開他的胳膊,“好啊!走吧!你走,不要管我!”
“秦叔!”秦書魁梧的身姿,在穆語的高喚下,不知從哪個角落突然閃了出來,速度令商拯歎為觀止。
“給我整瓶烈的來!”穆語揚聲吩咐道。
“瓶?”秦書忍不住确認。
穆語咂嘴不耐煩地趕人,“麻溜的!”
秦書迅速消失去給穆語找酒,商拯忍不住好心提醒道:“你最好不要……”
“噓!”穆語神經兮兮地打斷他,“你聽。”
“什麼?”商拯總算認清自己對她的擔心是多餘的。
穆語拉着他弓下/身來,悄聲靠近拐角處造型優美的樹叢,中途商拯幾次嘗試抽身離開,都被她用相當嚴肅的眼神給震懾住,隻好仍由她拉着往更深處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