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殺掉太子,這已不僅僅是整個戰場決定勝敗的因素。這樣一個蟄伏在世家眼皮底下,安靜盤卧數十年的猛獸,實在太過危險。若待猛獸蘇醒,那它一旦嘶吼,便會為整個世族敲響喪鐘。
周鳴鋒策馬疾奔,一行人繞過廷尉诏獄,直奔從诏獄到武庫的必經之路。然而還未來得及設伏,四面忽然被一片手執火把的士兵團團圍住。隻見太子元澈徐徐從火光之中走出。他身形高大颀長,手執長槊,玄甲玄铠,披風如飛瀑流垂,其豐神俊逸,恰如玉山上行,當者辟易,恍若天神降臨。
“周都督體中如何?别來無恙?”那聲音深沉如仲夏雷殷,仿佛來自天宙。
一個時辰之前,元澈便攜老吳王及數支衛隊前往诏獄,同時命一隊親信駕車前往武庫取得盔甲兵器。最後兩方于此地彙合,吳國與魏國舊将得以裝備,而用時卻比元澈自己帶人折返武庫快了一半。但為保證自己對這些吳人有絕對的掌控力,在廷尉诏獄時,元澈便把征發的将領人數壓在了可控範圍内。與此同時,設斥候往返于本部與關押宗室的箭樓,若有差池,那麼箭樓内所有的陸氏宗族會被悉數殺掉。
周鳴鋒深知自己中計,但想到長子有機會逃脫,亦頗感欣慰,心中也有了奮死一搏的覺悟,因笑罵道:“黃口小兒,你殺我魏國良将,不容世族,實乃自取滅亡。待老夫取你首級來!”
此時陸振策馬上前自薦道:“殿下,此等寇賊交予我等便是。”先前,元澈從诏獄中挑選了諸多吳人舊将,此時皆披甲執戈,大有一戰之力。而陸振于此時自薦,則是當場表态站隊,同時也是為了保得宗族平安。
還未等元澈發話,周鳴鋒反而笑道:“老賊,那黃口小兒怎舍得讓你上陣。你若出了差池,他可找誰去拜高堂呢?”又罵道,“聽聞你女兒同日與這小子形影不離。隻怕你不日便可含饴弄孫了!”
話音剛落,隻見元澈早已策馬挺出。黑馬急奔宛如紫電,他右手持馬槊,左手卻已從馬僮手中拿了一杆長度與步下槍一樣的投槍。周鳴鋒部将皆骁勇善戰,見此情形,迅速為主将掠陣。周鳴鋒橫槍立馬,毫不怯懦,亦有大将雄風。
明亮的火光之下,元澈的影子被拉得狹長,在距離對方二十步之距時,猛地用左手将投槍擲出。原本左手執物就不易被察覺,這是元澈常年苦習的一樣本領,更何況這一槍力道十足,周鳴鋒右側的兩名為他掠陣的士兵,立刻被一槍貫穿咽喉。
周鳴鋒陣腳雖然未亂,但陣中已有人發出驚呼。隻見元澈的馬速愈來愈快,手中的馬槊完全無任何多餘的動作,而是全神貫注,直接突刺。周鳴鋒橫槍于頭頂,硬吃了一槊,剛剛收手準備回身反刺。元澈卻将那馬槊迅速抽回後,反手一掠,周鳴鋒的頭顱應聲滾在地上。望着脖腔裡不斷湧出的鮮血,其餘人幾乎一瞬間喪失了鬥志。随着元澈策馬陷陣,周鳴鋒部衆已全線潰敗,死傷甚衆。
由于元澈沖出來實在太過突然,幾名副将與其他士兵此時才反應過來,連忙跟上,将殘局收拾了幹淨。
解決掉最後一名叛軍,馮讓不由得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汗,心中仍是納悶,以前殿下可都是極穩的,怎麼今日如此反常。
周鳴鋒被斬殺,建邺城内的殘餘勢力也被清洗幹淨。随着元澈出現在北城牆前線,周鳴鋒的頭顱懸于城下,守軍士氣再度蓋過了叛軍的氣焰,而周、蔣兩家與皇權也再無和解的可能。
待第一波攻勢被瓦解後,周鳴镝鳴金收兵,元澈也回到大營中修整。周恢為他一一除去沾滿血污的甲胄、護手以及披風,在進行簡單的洗沐之後,重新為他奉上新衣以及禦寒用的氅衣。
換過新衣的太子閉目躺在榻上,微濕的發絲劃過眉骨,貼至颚骨,如同工筆,将俊美的面頰勾勒地更加清晰。見太子已十分疲累,周恢默默地将手中那件氅衣輕輕地蓋在了他的身上,然後熄滅了房間内的燭火,躬身退去。
夜華流照,銀色的月光化作一片斑斓溫柔地灑在了元澈的身上。他的右手摩挲着氅衣上微微凸起的繡紋,将半張臉深深埋進了柔軟的織料。濃郁至極的白檀香,還有淡淡的蘇和香、沉香、麝香與甲香,最後是一縷難以察覺的龍腦香,繁複如此,糾纏如此,一如他看向她的眼神。這是她臨行前為他熏制的最後一件衣物,他不知道,在香氣消失殆盡之前,她是否會從南方歸來。若歸來,又是以怎樣的身份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