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母先前并沒有說話,見到這一幕卻忽然拉着裴建的手說道,
“子兼,你入仕了,房裡也該換一些識得一點字的書童了,現在這個就找時間發賣了吧。”
子兼是裴建的字,是那個便宜爹想了一個月才趕在裴建的冠禮之前起的。
那仆人聽了,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看向裴母又看向裴建,希望裴建能為他說兩句話。
可沒想到裴建壓根兒就不把他的去留放在心上,隻是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之後,又提起自己最近的一些事來。
“可惜我最近也忙,沒時間照拂大哥,聖上讓我參與今年科舉的考卷出題,過幾天我便要去出題的地方住了,科舉完之後才能出來。”
裴母聽了,擔憂起來,
“你住的那地方可舒适?可方便?這樣算下去你可得有兩個月住在那兒,萬一那地方有什麼不好的怎麼辦呢?”
裴建答:“聖上照拂,讓我們一個人住一間房,并不與其他人混住,且裡面也有些幫忙打掃做飯的太監,不會不便。”
祖父聽了,也叮囑道:“你是三年前才考取得了官身的,初來乍到便能負責這麼重要的職事,足見聖上重視,你要認真對待,不可松懈。”
然後他們又七七八八地說着,無外乎是裴建多麼受重視,擔多麼重的擔子,話裡話外還要說幾句裴期不堪大用,以後不惹麻煩就好了。
本來是裴期當差的第一天,大家都等着裴期回來,現在卻又變成了這樣。
以前也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裴期插不進話,也不想說什麼,隻是感覺剛才還饑腸辘辘的,現在卻忽然沒了胃口。
他沉默的将剩下的牛乳羹塞進自己的嘴裡。小廚房送過來的菜他一樣未動,就将勺子放進碗裡。
勺子碰撞瓷碗發出“叮咚”的響聲。
“我吃飽了。”裴期說。
椅子随着他站起的動作被拖開,與地闆摩擦發出一陣刺啦的響聲。
祖父面對裴建時,臉上還稱得上是慈愛的神色,在看見裴期時瞬間消失不見。
“我們,你弟弟為了你等到半夜,你就非得這樣任性,好讓所有人不開心。”
“本來你去做錦衣衛就影響你弟弟的名聲,使他被同僚議論,如今竟還作出這個樣子來。”
裴期抿着嘴,不知道怎麼回,他想說他沒有想讓所有人不開心,又想說大家不必等他,可話到了嘴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是他想起方才和母親說的,“不聽祖父的話。”
好,那他就不聽祖父的話。
于是他轉頭看向自己的母親,說:“母親,我先回房了,您也早點休息。”
說罷,他擡腿就要走。
裴母猶猶豫豫咬着下唇,看着裴期即将離開的背影,終于說出了口,
“小期,你回來坐着罷,兄弟之間需得和睦,日後若是遇上了什麼麻煩才好互相幫忙。”
說是互相幫忙,其實是什麼意思隻要不是真傻子都懂。
現在要和前途無量的弟弟打好關系,以後才好讓弟弟提攜一下裴期。
裴期有些不舒服。
比當差這一整天看到的東西都讓他不舒服。
氛圍一時之間尴尬了起來。
好像所有人都在等着。
等裴期服軟。
但裴期不知道自己要服什麼軟。
幸好這時候,外面看門的那個小厮一陣小跑跑了進來。
“大爺,錦衣衛司的人剛來幾個大人帶話,讓、讓……”
錦衣衛當差分上半夜和下半夜,這幾個顯然是下半夜的差當完了替指揮使送句口信來。
小厮臉色不太好,顯然被吓得不輕。
所有的百姓平民,乃至于一些普通的小官,聽到錦衣衛的消息,無非是一些如何狡詐殘暴沒有人性的,而錦衣衛似乎也有意保留這個名聲,日後好辦事一些。
小厮就這樣一次性見了好幾個,被吓到也是正常。
他氣還沒喘順,一下子就意識到屋内的氛圍不輕松。
于是他噤了聲,小心翼翼地觀察着,生怕惹了誰的不快。
裴期聽到了錦衣衛三個字,心想可能是工作上有什麼事情交代給自己,于是就說,“你說吧,帶來什麼話?”
小厮得了允,說,“那幾位大人說讓大爺值了夜差就好好歇着,一直睡到明日下午一起去宮宴上。”
“宮宴?”裴期的祖父第一個出聲。
一般隻有好歹是受些寵的人才有資格去的。
太祖怕子孫後代難以處理他們這些開國功臣,有意削減他們這群“元老”的地位。
于是他們這群人被刻意邊緣化,已經快半輩子沒聽過這個詞了。
裴期才第一天當差而已,能有什麼建樹值得讓皇帝看?
“你沒聽錯?”裴期的祖父雖然不良于行,但仍舊用手把木輪椅往前推了幾步,“是子兼還是裴期?”
小厮愣了,結結巴巴回答,“沒聽錯,是,是大爺啊……”
裴建出來打圓場,
“既然這樣,祖父您也不要追究大哥了,讓大哥去休息吧,否則,明日宮宴該要惹陛下不快了。”
裴期祖父聞言也不回話,隻是瞥了一眼裴期才轉過頭去,差下人把自己推回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