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這個聲音的,還有一隻從裡面被擲出來的酒杯。
白玉做的酒杯從紗簾裡出來,砸到裴期的身上,然後叮鈴咣啷地掉在地上。
不開玩笑的說,這個時候王公公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他已經很久沒見過陛下發怒了,盡管他受陛下的恩寵,可仍舊打從心底裡的害怕。
可裴期就在這衆目睽睽之下,彎腰把酒杯撿起來了。
見酒杯上沾了一些灰塵,他還特意放身上擦了擦。
然後捧着白玉酒杯,隻把手握着酒杯的部分穿過了紗簾的縫隙。
于是,裡面的諸人隻見一雙瑩白如玉,骨節分明的手捧着一隻玉杯出現在眼前。
裴期理所當然地說:“陛下,裴期知罪。”
皇帝似乎也開始好奇他這個舉動是什麼意思,于是身體朝後靠了靠,眯着眼問,
“你在做什麼?”
隻是一個杯子而已,他的庫房内還有成百上千上萬個。
裴期腦子沒動,理所當然地說,
“杯子也是陛下禦賜給臣的,裴期不忍讓其掉在地上被污穢,故而擦幹淨用手拿着。”
他話音一出,全場都是一愣。
緊接着,琢磨過味來的人簡直要為這句話鼓掌了。
什麼叫“雷霆雨露具是君恩”啊!
簡直沒有任何一個别的場景能夠比現在更加生動的诠釋這句話的了!
杯子隻是皇帝生氣丢出來的,隻是砸到了裴期的身上,隻是掉在了地上。
裴期一句“禦賜給臣的”就差直接說“皇上對我罰也是賞,賞也是罰了”了。
可令人感到驚訝的是,哪怕說出了這樣肉麻的話,他的臉上卻仍舊保持着一副真誠的神色,仿佛說的所有的話都是發自内心而出,是打從心底裡這麼覺得的。
他們不禁紛紛打量起裴期來。
好深的城府,好一個狗腿子。
在座的諸位可沒一個人敢說出這句話來,說的好,那是拍馬屁拍對地方了,說的不好,那就是媚上欺下,九族遭殃。
但裴期卻絲毫不知道這些人心裡是怎麼想的,因為他隻是最簡單的按照字面的意思去回應罷了。
所謂的禦賜不就是經由皇帝的手交給自己的東西嗎?那酒杯經過了皇帝的手,又到了自己這兒,怎麼能不算禦賜呢?
他都已經損壞過一次禦賜的東西了,怎麼還能損壞第二次呢?于是他才把地上的酒杯撿了起來才有了後面的舉動。
這些人給裴期腦補的那個老謀深算,城府極深的形象實在是和他本人有點相距甚遠了。
皇帝靠在龍椅上,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但隻要稍微熟悉他的人就知道他現在的狀态。
俗話來說就是——
被拍馬屁拍爽了。
本朝的皇帝絕對稱得上是一位明君,雖然大小毛病還是有。
但也幾乎從來沒有找過什麼直言上谏、逆耳忠言的臣子麻煩。
這也導緻本朝清流之風盛行,皇帝的身邊圍繞着的全是找準了機會想忠言逆耳,撞柱死谏一下子的忠臣們。
偶爾有稍微讓人舒心一點的,像是王公公之流,拍起馬屁來又太讓人肉麻了。
像裴期這種清新脫俗的,皇帝還是第一次遇見。
他本就隻是想逗逗裴期,也沒怎麼真的生氣,于是隻見皇帝輕微咳嗽了一聲,說:
“王狗,你是怎麼傳話的,朕隻說要讓裴卿自己清理好衣服,怎的讓他給毀了。”
沒錯,王公公從小跟着陛下一起長大,他的名字也是陛下小時候給取的,當時陛下養的一條狗死了,萬分悲痛。
王公公那時尚且稚嫩,一身狐媚惑上的功夫還沒學明白,就湊上去汪汪汪,假裝自己是條狗。
雖然那本事直到現在也沒怎麼學明白吧。
但好歹也是博了一條出路給自己。
此刻他一聽見皇帝的這話就知道這個鍋他是非背不可的了,于是王公公跪下,打了自己兩巴掌,
“哎喲,哎喲,陛下,您看老奴這是怎麼傳話的,老奴一時疏忽,沒能将陛下的旨意傳給裴大人,請陛下責罰,請陛下責罰。”
皇帝擺了擺手說,
“罷了,朕就罰你半年的俸祿,給裴卿新做幾件衣裳,待會兒你就去制衣局記錄他的身量。”
王公公哪裡敢說不是?于是他直起身來,連連應聲,“是,是,陛下。”
這場鬧劇總算是結束,皇帝看了一眼裴期又看了眼諸人,他擺擺手。
“來人,賜座罷。”
于是,裴期就在這紗簾之外得到了自己的一個座位。
這座位位置比較尴尬,往前看是皇親國戚,往後看則是一衆十分眼生的大臣。
要是換做别的初出茅廬的人,坐在這個地方,肯定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擱了。
可要裴期的腦回路确實是和其他人不同呢。
他坐在這兒居然隻覺得位置寬敞,視野也挺好能夠看到皇帝跟前的那些表演。
他渾然不知自己身後的那些大臣們也開始打量着他。
這些大臣們的心中不約而同地出現了一個想法。
此人如此巧言令色,卻擅長賣弄天真,不谙世事的模樣。
隻怕過不了多久便是官場上的一位勁敵,若是自己這邊的還好,若是在另一邊那妥妥的是心腹大患一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