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家人上門的事,青娆雖一心照顧着四姑娘,卻也有所耳聞。
等再着人去打聽時,便知曉了黃家同意了由陳家提出退婚的事情。
這樣的章程,對如今的四姑娘來說,是損害最小的辦法。
青娆大松一口氣的同時,心情十分複雜——四姑娘一心盼着嫁過去,怕是早就對黃公子情根深種。眼見要得到又眨眼間失去,心裡該是如何地哀恸……
姑娘的親事早在兩年前就定下了,如今她已經年過十六,此時再退婚,京城裡适齡的兒郎恐怕都有了親事,将來再尋一門稱心如意的,可真是千難萬難的事情。
兩人自小一塊兒長大,雖有主仆的名分,但行的都是姐妹之事,自來大節小節恩賞也是不斷。故而四姑娘在青娆心裡,也是半個姐姐般的人。且四姑娘從來都是靈動活潑,鮮活得如同書房裡挂着的那梅花鹿似的,再見她如今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如素缟,睡夢中神色也難掩愁郁,又叫人怎麼不心疼!
卻見她忽地眉心微動,似在蹙颦,青娆微微一怔,旋即驚喜地看着慢慢醒轉的四姑娘,紅着眼睛道:“姑娘,你可終于醒了!”
昨兒聽了那噩耗便直直昏了過去,等晌午醒了又問了一遍,知道黃五郎還是杳無音信就一個勁兒地哭,哭得渾身發抖。紅湘見她這樣不行,和青娆耳語幾句,哄着她喝了大夫開的安神藥,這才又昏睡了過去……
四姑娘的眸色有些恍惚,好一會兒,才忽然抓住青娆的手,如同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目光裡含着祈求。
青娆不忍與她對視,偏過了頭。
一旁端着藥進來的瑞香也紅了眼睛,将藥碗捧到她面前,小聲地道:“姑娘,方才黃家人來了,說……正準備給黃公子辦喪事……”
連黃家人自己都不抱指望了,可見黃承望的死,約莫是闆上釘釘的事了。
一瞬間,四姑娘眼裡的光黯淡了下去。她撥開瑞香想要拿勺喂她的手,掙紮着爬起來,将藥汁一飲而盡。
青娆在一邊看着,還以為四姑娘終于肯接受現實了,心裡又欣慰又酸澀,上前去拉住她的手,想再勸些什麼。可下一刻,四姑娘便忽然哭了起來,甚至哭得吐了血,又暈了過去。
屋裡頓時又一陣兵荒馬亂。
……
“……這是氣急攻心之兆,吐了這口血,精神反倒會慢慢好起來。”白胡子的大夫診了四姑娘的脈,認定沒什麼大礙,笑着又換了幾味藥,重開了安神補眠的方子。
紅湘忙領着他去庫房裡抓藥熬藥,瑞香收拾完了床鋪,給四姑娘換了幹淨的衣裳,又掖好被角,這才看到被吐了一身血的青娆。
“青娆姐姐,你也守了一天一夜沒合眼了,快去淨房裡洗一洗,回家裡歇半日再過來。如若不然,身子骨可怎麼頂得住?别姑娘還沒好全,你又倒下了,那我們可徹底沒了主心骨了。”
那廂大夫人打發走了黃家的人,松了口氣的同時自己也倒了下去,大夫如今是兩頭的跑,大少爺也在母親床前侍疾,一時顧不上妹妹。
青娆點了點頭,叫人送了熱水過來,轉身進了淨房梳洗換衣——她這副模樣,的确不能直接回家,吓壞了家裡人不說,還容易沖撞主子。
等梳洗過了,她事無巨細地交代了紅湘和瑞香,又看了四姑娘一會兒,這才出了九如院。
*
一天一夜沒合眼,青娆的确很有些疲倦了,好在梳洗時醒了些精神,故而還能強撐起眼皮往家裡走。
出了這樣的事,她也有些被吓着了,隻想着回到家中和家人團聚,心間的不安穩也能少些,故而沒有去院子裡她的屋子休息。
陳家的園子很大,穿過林蔭甬道,過了好幾道亭台樓閣,青娆才依稀看見後頭那一排下人房灰色的檐角。
繞過一棵大槐樹時,假山後頭突然閃出來一個人來。
青娆被吓了一跳,便見是個年輕男子,身着湖藍色步步高升的湖綢直綴,頭上戴着玉冠,一身的富貴。
是個外男!
青娆心頭警鈴大作,又隐隐聞見這人身上濃重的酒氣,連退了好幾步就要告辭:“奴婢是内院的丫頭,沖撞了大爺,這就告退。”
丫鬟生了一張精緻如玉的漂亮臉蛋,低頭時,白淨細膩的頸子便露在男人眼前,似乎還能隐隐聞見剛沐浴過的胰子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