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裡,偶爾親自下廚是她的樂趣,可今日,她卻繃緊了嘴角,半點笑意也沒有。
四姑娘下午要去外書房給父兄送糕點,特意給她遞了話。
她并沒有給四姑娘下過廚,可四姑娘卻似乎對她的手藝很有信心,還鼓勵她道:“隻要是你做的,他們一定會喜歡吃的。”
青娆卻知曉自己的水平。
她深吸了一口氣,穩住顫抖的手,沉下了心神。
走到今日并非她所願,可她已經沒有旁的路可以走了。英國公府,顯見是個吃人的地界,她又将被以那樣尴尬的身份送過去,她沒有辦法不争。
不争,恐怕就要死。
若要争,自然要竭盡全力謀得利益。
四姑娘默許了将來嫁去國公府做繼室的事,那她便要争着扭轉自己在“姐夫”心裡的形象——她不能再是個天真可愛的妹妹,而要是個賢淑美麗的官家女子。
而她,也要抓住姑娘遞過來的機會,在那位天潢貴胄心裡,留下一點難忘的痕迹。
縱然,她今日并不會見着他——畢竟,她隻是大夫人眼裡用來固寵的玩意兒,并不需要時時刻刻在男主人眼前露臉。
……
“既如此,親家,我就先告辭了。”得償所願,程喆在陳家用完午飯後便告辭了。
朝中氣氛不同尋常,故而午間宴飲,衆人也沒有飲半滴酒。雖是邊吃邊談事,也沒有花上多少功夫。
陳弘章父子将親自将程喆送到大門口,陳弘章便拍拍長子的肩膀:“今日應對還算得體,不錯。”
陳大少爺眼中閃過一抹激動,能得到父親的認可,總是叫人歡喜的。知道父親還有話同大姐夫說,心裡揣測是否是因長姐病重的緣故,面色不免黯然些許,也揖禮而去。
陳弘章眯着眼睛慢慢踱步回了外書房。
周紹願意給程喆當說客,上門來試探陳家對這門親事的态度,推進兩家盡快結親,可見心裡還是很看重嶽家的。
程喆今日的态度也讓他頗為自傲。前者雖貴為正二品太子少師,但因太子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緣故,許多高官都曾被陛下許了太子太師、太子少師、太子少傅的名頭,故而太子少師在本朝的含權量算不得高。
不似他們陳家,世代詩書傳世,不僅是有名的士族,他的父親為任宰輔數十年的時間裡,也收下不少門生,桃李滿天下。
他的叔伯、兄弟、族人裡,有名士,有地方大員,也有六部高官。這樣的門第,才能稱得上世代簪纓。
君不見,就連貴為先帝後裔,一直心存傲氣的大姑爺,今日不也上門來想與他探讨朝局嗎?
陳弘章心中愈發得意,更認為自己做的選擇絕不會錯。從前沒往那方面去想,可一旦想了,就覺得今日冒的風險勝率極大。
周紹穿一身寶藍雲紋的刻絲袍子,沉思着今日衆人說的種種。
他素來不喜嶽父精于算計的模樣,可今日卻不得不承認,老狐狸有老狐狸的好處,他并沒有時刻在宮裡侍疾,卻仍舊洞若觀火,一眼就能瞧出他的到來意味着什麼。
他有心放低姿态,在嶽父面前請教一二,好在混亂的朝局中找到立足點。
陳弘章也有意和大姑爺拉進距離,翁婿之間一拍即合,談話倒是難得的和樂融融起來。不知不覺,就過了一個多時辰。
“父親。”有人忽然在外頭敲門,陳弘章臉上笑意一深,揚聲道:“進來罷。”
周紹微微斂眉,便見一個披着鬥篷的女子拎着大紅食盒進來。她解了鬥篷挂在一邊,笑盈盈地上前來福禮:“見過父親,見過國公爺。”
着一襲雪青色的杭綢衫,遍地金的細褶裙,梳了高髻,戴着海棠流蘇钗,彎身行禮時,兩條玉色的長穗如蝶般勾勒着少女纖細修長的身形。
周紹不由怔了怔。
在他的印象裡,妻妹一直是個嬌憨讨巧的小孩子,平日裡隻愛賴在嶽母身側撒嬌,和妻子是全然不同的性格。
沒想到,竟是歲月荏苒,如今也生得亭亭玉立了。但這樣的念頭也隻是在他心裡一晃,沒怎麼挂心。畢竟是妻妹,他出于禮數一向不怎麼盯着看,也是尋常。
“這是我身邊的丫鬟做的小點心,想着父親和姐夫或許說累了,便大着膽子送來了些,父親可不許怪我。”她嘻嘻地笑,臉上盡是被寵愛得肆無忌憚的爽直。
陳弘章同幼女笑鬧了幾句,便道:“行了,你便回去多陪陪你母親說話,她近日心裡不好受。”
聽得這話,陳閱微臉上的表情默了些,咬了咬唇,忽而問周紹:“姐夫,你上京前,長姐她……如何?”
雖是知道姐姐藥石無靈了,但也難免挂念吧。周紹心裡歎息一聲,可卻一時答不上來——他聽說了太子出事的消息便匆匆上京,隻在家裡停留了一晚,并沒怎麼和妻子說上話。
少女便紅了眼睛,失望地提着裙子一福,轉身退下。
周紹沉默着,忽而聽嶽丈開口道:“姝兒的事,我們都很傷心。可人再傷心,日子也得接着過,更何況,她還給你們家留下了骨血,如今唯一的男丁……國公爺,你心裡,屬意哪家的姑娘做你的繼室?”
他倏爾擡起頭,漆黑的曈眸中閃過一絲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