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潔光滑的足尖輕點落地,他看着河床上的一個又一個箱子,嫌棄地伸出一個指頭。
隔着段距離,那箱子上的鎖便随着他上擡的動作應聲而開了。
随着金色的鎖匙落地,他看清了箱子裡的東西,不是金銀珠寶,也不是绫羅綢緞,而是一些絲布制作的單衣、夾衫,色澤豔麗。
他打開旁邊另外一箱,發現這一箱是絹做的裙子。
女子的衣物?
再打開剛落下來的一箱,是紗布做的衣衫、褲子、鞋以及木屐,都很精緻美觀。
箱子周圍還有幾床棉被,看樣子是新打的,絲線潔白齊整。
“......”
這不是新嫁娘的嫁妝之物嗎?
就算五百年滄海桑田,凡間移風易俗了,但這些東西他還是認得的,更不用說上面還綁着大紅色的喜花,明晃晃地告訴他這是什麼。
他眉毛一皺,直覺有問題,然而還沒等到他上去看是什麼情況,一聲更大的“噗通”落水聲傳來。
他擡頭一看,瞳孔一縮。
那是一個人。
長至曳地的袍子随他的身形而動,不過瞬息,他便到了那個凡人身邊,那是一個孩子,年紀不大,身形倒是格外的瘦弱。
更令他意外的是,這個孩子身上穿的是喜服。
頭上戴着一頂簪了紅花,插着孔雀羽翎的黑色幞頭,身上的是一身紅色的鴛鴦戲水蘇繡,布料柔軟絲滑,腰間束以玉帶,腳穿翹頭履。
這一身行頭倒是看出是用了心的,隻是不知,為何年紀這麼小的孩子就要急着娶妻,而現在又被抛至河中。
他一點恻隐之心微動,雙手托住他。
小孩迷糊着,自覺被一個人抱住了。他費勁地睜開眼,河水倒灌進他的口肺,他口中,和鼻中的氣泡飛快滾出。
視線中模糊看到一個人,隻一眼,便讓他震撼到無以複加。
面前的這人有一頭白色的長發,微卷,長至腳踝的發絲在河水中散開環繞着二人,面頰十分白皙,五官精緻立體。
額間有幾道印子,深藍色的兩撇列在左右兩邊,擁簇着正中間一道金色的神印,隐隐散發着柔光。
那人雙眸的瞳孔顔色很淡,是琥珀色的,此刻他睫毛微垂,似是憐憫地注視着他。
外頭正午,陽光刺眼,照進了這片深不見底的河灣。無數的小魚蝦蟹繞着他們環遊,形成一圈圈漩渦。
他看得出神,費勁地擡手,想觸碰一下眼前的這個人,卻也隻是動了動手指便放棄了。
這一動作耗光了他所有精力,或者說他也沒想過要掙紮。
從被巫祝選中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了他的命運,為全村人、為二十年後的五谷豐收、為一切的風調雨順犧牲。
窒息感傳來,口鼻最後一絲空氣泡泡被擠出,他眼角滑落一滴淚,悄無聲息地融入水中。
他要死了,死在那些人的期待裡。
會有人記得他嗎?
他的下巴被擡起,臨死前,他好似聽到了一聲如夢似幻的歎息聲,而後唇上傳來一陣溫觸……
好香的味道……
深藍色的天空,倒映在這片深不見底的河灣,浪拍在岸邊,沖出一片白色的泡沫浪花。
......
*
岸上的人早就走光了,更确切地說,用跑字更為貼切。
他們怕這還沒及冠的小孩變成厲鬼回來找他們,于是等巫祝和村長一走,他們便一窩蜂地散了。
隻有河邊用木架子搭的神台、大香鼎、擺在供桌上瓜果貢品和雞鴨魚肉牲馔、以及迎風飄舞的紅絲帶證明這一切是真的。
一聲驚天響地的咳嗽打破了這片河灣的甯靜。
他咳的五髒六腑都要移位了,勉強睜開被湖水泡糊的眼,腥鹹的風拍打着他的臉頰,他一邊咳嗽一邊道:
“我......我已經死了嗎?”
嘶啞的嗓子和墜沉的身體讓他吓了一跳,他掙紮着要站起來。
“醒了?”
一個清潤好聽的聲音在附近響起,小孩臉一轉,看到一個穿着月白色衣裳的年輕男子站在他身後,領口與袖口繡着精緻的金色邊飾,他吓了一跳:
“你是誰?”
這人頭發烏黑,一根黑色的簪子将頭發半冠起來,剩下一半散落肩頭,他膚色如玉,雙眼微微狹長。
可惜神色冷淡,看他時嘴角平直并無笑意,顯得人不近人情,他拿着把扇子,整個人身姿挺拔,氣質出塵拔萃。
長的挺好看的,但是也沒有到讓人移不開眼的地步。
最為關鍵的是,他從來沒在村子裡見過他。再看衣服料子價值不菲,不像是尋常百姓穿得起的。
小孩起了疑心。他仔細回想自己墜河後的事情,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是河神救了他嗎?
“是你救了我嗎?"沙啞的聲音。
“不是,路過。”青年冷漠地移開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