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須得在九重天發現之前,把這二十四人所折損的功德攢回來,抵消因果。
而這孩子在他身邊......
裴枕看着他稚嫩的臉龐,一邊将他拍醒,一邊神色複雜。
他命數該絕,但倘若他不願意死,他也确實不能對他怎樣。
況且,得了這麼個人在身邊也有利,一來多一個遮掩身份的幫手,二來這孩子命格奇絕,能幫他吸引妖鬼,他攢功德也更順利一些……
突然那孩子一臉驚恐地睜開眼,胸膛起伏的十分厲害,想是做了什麼駭人的夢,冷不丁一睜眼就看到他,更是吓的叫了起來:
“啊啊啊——”
他遮去眼眸中不耐煩的情緒。
還是想簡單了,帶着一個喜怒形于色、動不動就被吓到、年紀這麼小、還沒有一點法力的小孩,能幫到他什麼?
“你叫什麼?”不是很和善的語氣。
那孩子似乎緩過來一點了,整個人都縮在牆角,但似乎想起自己如今的處境,還是鼓起勇氣擡起濕漉漉的雙眼與他對視:“我、我叫沈遲。”
“哪個遲?”
“我娘說,是春日遲遲的遲。”
“哦。”裴枕面無表情。
山洞中一下陷入沉默,沈遲深呼吸幾口氣。
在村裡,每個問他名字的都會反問“你怎麼叫這個名字?”
不如他們的沈安邦、沈有才、沈大志、沈發财......這些名字寓意好。
但是眼前這個男人,既不關心也不好奇,問他名字,估計也隻是方便之後好使喚他罷了。
他馬上收好自己的情緒,一瞬間便有了當随從的本分,低眉順眼起來,然而還不待他問有什麼需要他做的,他的肚子就“叽哩咕咕咕”地叫了起來。
沈遲噌一下臉就紅了。
算起來,他隻在昨天早上匆匆喝了一碗青菜稀肉粥,就被他們五花大綁起來了。
被架着穿上了新郎服飾,帶到他到了河岸,随後被三四個人盯着不能動,一直到歌舞完畢、誦經結束、巫祝領着村民三跪九叩焚香迎神結束後,他便被擡着,投入了河中。
沈遲看他面色尚可,沒有半點勞累饑餓的模樣,拿不準這個妖怪要不要吃東西,也不知道他吃什麼,于是隻能試探道:
“要我去弄點吃的嗎?”
裴枕的臉上似笑非笑:“你說呢?”
沈遲臉色頓時白了,他想起昨日這人說過,最喜歡吃他這種細皮嫩肉的小孩......
簡直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立馬找補:“我馬上去打獵,抓最新鮮的魚回來給你吃,要不然我去找找有沒有野兔野雞,這些肉嫩嫩的還緊實,比小孩好吃多了。”
裴枕嘴角一揚,那雙極好看的丹鳳眼一彎,輕輕地笑了一下。
若不是沈遲知道這本質是吃人的妖,簡直也要被他這清風霁月的樣子迷惑了。
沈遲立馬跑的比兔子還快。
*
日落西斜,森林裡的鳥獸蟬蟲也偃旗息鼓。
密密叢叢的樹冠籠罩在頭頂投下一片,原本熱鬧在樹桠間叫喚的蟲子此刻也寂靜下來。
白天的時候還好,一到傍晚,整個森林就像一個巨大的蟄伏在投頭頂的猛獸,稍有不注意就會被它吞并進去。
沈遲還在深林裡打轉。
他已經一天沒回山洞了不知道那個妖人有沒有發現他不見了,或者以為他跑了?
他這麼久不回去居然都沒有來找他。
這裡離他的村子不遠,隻記得那個妖怪拎着他的後頸,幾個跳躍便帶他找到了一個山洞休息。
他早上出來找食物時,才發現山洞門口往下就是是懸崖峭壁,隻不過沒有那麼筆直,到底是有能抓的岩石。
但是等他小心翼翼地攀着石頭爬下來時也快響午了。
好不容易下山了,兜兜轉轉找不到能動能吃的活物,他渴急了喝了點溪水。
幸好這森林裡有幾株結了野果的矮灌木叢,他還能挑挑揀揀撿些山撚子吃。
也不知道這是什麼鬼地方,他現在感覺有點冷。
老覺得有風吹過他的衣領,他脖子一縮。
涼嗖嗖的怎麼感覺......
明明自己每走百步就在樹幹上做标記,卻沒想到還是迷失在了這片樹林裡。
他在山洞上看這片樹林也不是很大啊。
怎麼會走不出去?
他納罕着,卻還沒忘記這次出來的目的,一邊繼續在樹幹上做标記,一邊留心樹林裡的響動。
暮色漸合,零稀的星星升起,将最後一絲天光吞沒,整個森林漸漸被一層白霧籠罩。
沈遲面色凝重地看着面前的一棵樹,那是一顆千年松柏,樹皮有一部分已經有脫落迹象。
在他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有一個“十”字的灰色痕迹,那是他拿指甲摳出來的。
而這裡他已經來了三次了。
周圍無風卻沙沙樹響驟起。
沈遲心一驚,風聲驟起,帶着嗚咽和狠厲向他襲來。
一隻已經開膛破肚的死兔子從手中滑落,在地上滾了幾圈粘上了土,卻再無人撿起。
————
山洞。
裴枕在山壁邊打坐,一整天了,絲毫未動過。
五百年太久了,雖說這一覺睡的他身心愉悅筋骨舒張,但因久未修習打坐,體内法力凝滞不少,待他梳理完全身經脈,已是深夜了。
他雙眼緊閉,已然屏蔽了六識,但因為修習的有些太過順利,總覺得忘了點什麼。
或者說,少了點什麼。
外面烈風刮起,樹林一陣獵獵作響,山洞裡卻漆黑無光。
是了。
他雙唇微啟,聲音依舊冷冷清清:“沈遲。”
沒有人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