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顧好你們家邬先生就行。”霍慎擺手不讓人相送,這路幾乎隔兩三日就需走一趟,還不至于在這裡迷路。
拂袖而去的背影入了濃夜當中,在書房門口看着身影消失不見後,邬司甯才讓生衣推着自己回房睡覺。
院子裡各處的門檻已經取下,就連台階也從階梯砌成了好推輪椅平滑坡道,日常哪怕隻有生衣在身邊伺候,也不怎麼費力氣。
生衣将邬司甯推到睡房,手下鋪床地動作不停,嘴上還不忘感慨出聲:“想當年咱們爺初到偏關也不容易……如今總算熬出頭,蘇家可真是好眼光。”
他哪裡都好,就是改不了多言的毛病。
邬司甯睨了眼生衣,原本不準備開口說話,但是當沉靜眸光落在架子床四周帷幔,他還是扯着唇角從嘴裡吐出幾字:“蘇家好眼光?”
“可不是眼光好嘛,偏關唯有蘇家姑娘嫁給了咱們爺……”能從偏關這破地方去京城,多少人求之不得。
“夠了。”邬司甯面容肅穆如霜,喝止住還欲往下說的生衣,警告道:“哪怕她不是王妃,也是王爺娶的正妻,你我尊稱一聲夫人不為過。”
邬司甯脾氣溫文爾雅,為人清和平允,鮮少有生氣的時候,可他隻要生氣就會面無表情,尤其是他那雙不加任何情緒的眼眸,像是能把人内心深處見不得光的幽暗全都剖析出來,隻要被那雙眸子看上一眼,都忍不住覺得自己後脊背發涼。
生衣瞥見邬司甯怒色,不敢在他面前造次,他乖巧地低頭認錯:“知道了,先生。”
“記住往後慎言,下去吧。”邬司甯不鹹不淡地出聲,神色并未因生衣的道歉而緩和。
他該道歉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被他在背後非議的蘇清清。
生衣知道邬司甯是真動大怒,一時間臉色不禁憋得通紅,羞愧難當,他低着腦袋把床鋪最後一點鋪好,掐滅掉屋内所有燭火,輕手輕腳退出房間,不敢再在邬司甯面前多說半句。
随着帶到房門緩緩攏上,房裡一點點被黑色吞噬,最後屋裡隻有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邬司甯在黑暗裡待了很久,才動作遲緩而艱難的從輪椅上起身,跛腿一腳深一腳淺的往床榻走去,他每走一步都很費力,基本上等他走到床邊後雙腿已經脫力。
他身子往前倒去的時候,觸碰到床邊垂下的繡雲雁細軟錦的帷幔,觸碰到熟悉的觸感讓他想起送這套帷幔過來的女子。
邬司甯手猛地不自覺收緊攥到手心裡,他跟着霍慎到偏關四年,因着腿疾的緣故,他不喜歡别人靠近,但是從蘇清清知道他存在以來,她總能找着借口過來或是送些東西,或是派人過來幫襯一二,隻因為自己跟霍慎關系匪淺,所以她猜這麼細緻用心,可惜這番苦心算是付諸東流了。
邬司甯閉上眼睛倒在床上吐出一口濁氣,眼看着回京的日子越加臨近,他覺得自己就要瞞不下去了。
所有人都以為是蘇家選擇了霍慎,殊不知是霍慎選擇了蘇家。
蘇家在偏關的影響力不顯山不露水,那是因為胥吏一行自古就是在最底層,做的是有髒又累的活,不是科舉出生、朝廷命官,身上也沒有官階可言,可正是這些細枝微末的小吏才不最能忽略。
官員任職不在戶籍地任職,也不會常年都在一處,但是胥吏是代代相傳,父傳子,兄傳弟,蘇家在偏關糾葛頗深,門徒衆多,但凡隻要蘇家出點事,偏關乃至西北的差役小吏都會跟蘇家一塊兒使力。
霍慎想在偏關施展拳腳,必須與蘇家利益捆綁,聯姻無疑是最快最穩妥的選擇,隻是霍慎沒有娶蘇長越推給他的蘇文兒,而是選擇了蘇清清,因為蘇清清那張與故人相似的臉。
不知道是因為霍慎占有欲作祟,無法容忍她頂着那張臉嫁給旁人,還是因為被貶偏關,無法與故人相見,所以暫時尋找的替代品,反正霍慎是不惜步步為營娶到她。
事情發展到今日,如今霍慎不能放棄偏關,想要讓偏關的人死心塌地跟着他,隻有将蘇清清一同帶回京城的,方能不叫人覺得他登上高位就卸磨殺驢,至于到了京城以後要如何安置蘇清清……
邬司甯松開攥在手心的帷幔,這些都不是他做幕僚該操心的,想來霍慎心裡應該自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