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罷,實在是無處落腳了。且有自己看着,郁竺也算和自己有過命的交情了,想必不會告發孫二娘。武松努力說服了自己,便點了點頭。
一時無言。
郁竺将包袱裡幹硬的餅子拿出來,灑了些水,用樹枝串着,在火上烤熱了分給武松。
此前在去恩州的路上,兩個公人對武松十分苛刻,一頓飯都不曾給,也就是昨天殺到鴛鴦樓,他才将那些殘羹胡亂塞了幾口填肚子,接着又是奔波一夜,此刻早已饑腸辘辘。
武松也不嫌餅子噎人,水都沒喝,就囫囵吞了下去。暫且充饑後,終是忍不住悲從中來。
他自幼父母雙亡,跟着哥哥艱苦度日,清河縣的人都欺負他們。後來,靠自己的一雙拳頭,才沒人敢來找麻煩。
自己打死老虎後,做了都頭,日子過得風生水起。于是他更相信拳頭說話,畢竟,這一切都是自己一拳一拳掙來的,不是嗎?
那段時間,他也想好好做事,努力往上爬,讓哥哥能過上好日子。于是他從不學那些遊手好閑的人,每日都去縣裡畫卯,承應差事,大雪天也不偷懶。
隻可惜,哥哥遭人害了,自己也不能顧惜一己之身,替哥哥報了仇,遭流放,為此,他不後悔。
施恩待他好,如果是替施恩奪回快活林得罪了人,哪怕丢了性命,他也無二話。
可是張都監騙了他,他是那樣全心全意為張都監賣命,但是對方卻想趕盡殺絕。
他的拳頭如此強大,打得死老虎,打得趴蔣門神,卻打不過張都監的蛇蠍心腸,打不散孟州道上上下下一片漆黑。
老天爺對他為何如此殘酷?
在那些狗官眼裡,他是賤命一條。難道在老天爺眼裡,他也是風中草芥一般嗎?
想着想着,武松冷硬的臉上,滾下一滴淚珠。
郁竺剛把火堆滅了,一擡眼就捕捉到武松面頰上挂着的淚痕。武松見狀,連忙用手擦拭。
郁竺心下震動不小,自來到這個世界後,她始終以一種超然的姿态旁觀着這裡的一切,哪怕張都監等都是無比鮮活的人,也不免給她一種NPC般的疏離感。
自己穿越至今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攻略武松這個“著名”的NPC,以求活命,才好徐徐圖之,完成系統的任務。
她不記得原著中,除了武大郎離奇死亡,武松是否還哭過,隻是這突如其來的一滴淚,确實叫她不知所措。
郁竺連忙低下頭,假裝專注地撥弄着火堆的餘燼,嘴裡卻是安慰武松的話:“好漢切莫悲傷,俗話說否極泰來,這等磨難或許就是為了成就好漢……”
半響沒有回音,郁竺擡起頭,發現武松正盯着自己,像是想了很久一般,下定決心道:“以後也不必再稱我好漢了,你我便結為異姓兄妹,兄妹相稱如何?在這茫茫世間,你我皆是無根之人,若能彼此相互扶持,也算難得。”
武松要和自己結拜?郁竺簡直喜出望外——武松這人雖然心腸冷硬,但是對于自己的親人朋友,卻能豁出命去保護。
用現在的話說,他屬于那種“小圈範圍内情感濃度極高”的人。
想到這裡,郁竺哪有不答應的道理,張口就想喊聲哥哥,腦子裡卻浮現出那些大漢對着宋江一口一個“哥哥”的場景,頓時覺得有些别扭,心裡權衡了下,喊了聲“兄長”。
武松點點頭,道:“若是以往,你我結拜,需得殺雞宰羊、祭拜天地神明,隻是如今情況特殊,這等虛禮日後找機會補上就是。”
郁竺本身也不在意這些,她要的就是武松一個承諾,在這亂世中給自己的人身安全尋個保障,自是欣然同意。
又休息了片刻,日頭已經高照,驅散了些冬日的寒意。
武松活動了下筋骨,已無什麼不适的感覺,二人便離開雲隐觀,繼續向東趕路。
在宋代,平民百姓趕路多用驢車。
然而武松和郁竺,一個在逃犯人,一個黑戶,實在是沒法租賃驢車,隻能靠雙腿走。
就這樣,足足到十月二十的傍晚,二人才趕到十字坡。
十字坡是東平府至孟州及汴京至滄州兩條官道的交叉路口,商業繁榮,人口稠密。
張青孫二娘的店,開在離十字坡有一段距離的莊上。
武松憑借着過人的記憶,終于在一片荒林中,找到了那株标志性的柳樹。
那是一株四五人合抱不來老樹,上面纏滿了枯藤,光秃秃的枝條低垂着。
樹旁有一條小溪,溪水在寒冷的天氣中慵懶地流淌。
樹下十數間草屋,最前頭的那個草屋,門扉輕掩着,酒簾子在寒風中招搖。
當初樹下那人,不見蹤影。
武松思忖片刻,讓郁竺等在樹下,自己走上前,叩了叩門,高聲道:“哥哥,嫂嫂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