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菜的動作微微一滞,春茗沒有如記憶中那般應激地擡起頭,而是沉默着收回手。
坐在沈金安旁邊的楊桂枝甫一聽到這話也沒反應過來,沈廷見春茗默不作聲,反而先急了。
“爸,這都什麼年代了,就咱家這屁大點的飯館,有什麼可幫忙的。姐的成績那麼好,幹嘛不讓她讀大學。”
“說什麼呢。”聽到沈廷張口就是屁屁屁的,楊桂枝呸了幾下。
不得不說,沈春茗能穩穩當當地讀書讀到現在,沈廷沒少在其中出力。
可惜現在家裡做主的人還是沈金安,沈廷頂多鬧騰鬧騰,遇到無關緊要的事還能起點用,真到拍闆的時候,到底胳膊拗不過大腿。
“我是老子還是你是老子,這沒你事,吃你的飯。”沈金安對沈廷這個唯一的兒子容忍度還是很高的。
沈廷不服氣,還想反駁,被楊桂枝堵住話頭,“老沈,春茗還小呢,說那麼遠的事幹啥。何況她成績好,說不定能考個狀元回來。”
“哼,就她。”
楊桂枝本想緩和氣氛,沒想到沈金安是個油鹽不進的,隻得朝春茗尴尬地笑了笑。
“小孩子家家的不知道柴米油鹽貴。你當上大學是說上就能上的麼?學費,路費,哪一樣不要錢。供了她這麼多年也差不多了,大學讀出來還不是要嫁人,有那錢省下來都夠在村子裡起一間新房了。”
對于沈金安的爹味發言,春茗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不說九年義務教育的學雜費在縣裡根本沒多少,考入省高後,學費等一應開支花的也是沈春茗自己拿到的獎學金和助學金,就連寒暑假回家,沈春茗白天還要騰出時間在飯館幫忙。
可以說,沈家的飯,沈春茗沒白吃過一口。
這樣的情況下,不怪向來逆來順受的沈春茗在聽到這些話後,頭一次表現出反抗的情緒。
春茗說不出原因,可她太了解這種感受了。
當你拼命試圖自救,眼看着就能爬上岸時,卻被站在岸邊的人輕描淡寫地搶走了手中的稻草,搶完了還覺得沒用要扔地上踩兩腳。
殊不知對他來說可有可無的東西,是别人唯一的希望。
春茗很想把手裡的飯碗直接扣在沈金安的臉上,但條件不允許,因為她現在連飯都沒吃飽。
别着急,慢慢來。
春茗告訴自己。
于是,春茗拿起湯勺舀了顆丸子放到沈廷碗裡,“先吃飯吧,沈廷還餓着。”
領會到春茗意思的沈廷十分配合,頓時一臉不耐,“就是,你們還讓不讓人吃飯了!”說着拿過春茗手中的勺子,一股腦把湯裡剩下丸子分了,大有用吃的來堵住嘴的意思。
楊桂枝巴不得趕緊讓沈金安閉嘴,所以對沈廷幫春茗攪混水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夠了夠了,你這孩子,都給我們撈了你吃啥?”
“我不愛吃肉。”
“這孩子,哪有不愛吃肉的。”
楊桂枝嘴上念叨,心裡卻滿意得很,臭小子還算有良心,給她撈的丸子比他爸他姐的都多。
“老沈,你也趕緊吃,吃完咱倆還要準備明天用的菜。”
不愧是親媽,沈廷在心裡比了個耶。
風暴似乎平息了,沈金安也沒有在說什麼,但任誰都知道這不過是暫時的,而高考就是最終節點。
春茗看了看楊桂枝,突然明白了沈春茗對沈廷這個親弟弟的感情為什麼會那麼複雜了,她所渴望的是沈廷從出生就擁有的。
不同于沈金安對沈廷帶着條件的父愛,楊桂枝的疼愛是發自内心的。
因為沈廷是她的孩子,所以方方面面事無巨細,也因為沈廷和她親近,所以楊桂枝願意讓她對沈廷的包容覆蓋到沈春茗,但沈春茗也知道,這分包容是以不傷害沈廷為前提的。
十多年下來,這份從一開始就摻雜了利用的親情,是不是糅入了信賴。
沈春茗說不清,春茗同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