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田作早就猜到源雅文的身份肯定不簡單,沒有哪個普通孩子會被人關在浸滿也許是福爾馬林的罐子裡——這裡源雅文糾正了一下,福爾馬林不是綠色,罐子裡裝着的是基地給他提供的營養機油。
源雅文的手穩穩捏着勺子,他把自己想要嘗試一口咖喱的想法隐藏得很好,因為他注意到他的任務目标似乎有很多話想對他說,再加上任務目标是他第一個朋友這一條件,他的處理器極快給出了“陪織田作聊天”這一命令。
“一般情況下,在結束完任務之後,基地會要求我進入機艙,就是您說得那個裝滿福爾馬林的罐子,”源雅文耐心地為織田作以及洋食店老闆解釋,同時,他也時刻關注着咖喱的溫度,如果溫度過低,他不建議織田作吃掉這份咖喱,人類的腸胃非常脆弱,不應該進食冷掉的食物,如果可以的話,他想規避可能會傷害到他寶貴的朋友的任何因素,“機艙裡的機油會為我提供持續的營養,以及修複我在任務中機體受到的損傷,修複時間通常不定,在此期間基地會要求我進入休眠狀态,直到下一個任務時我将會被開啟。”
源雅文眨眨眼睛,依然捏着勺子,但勺尖已經微微垂下去了,他繼續說:“就像之前,太宰長官開啟我,給予我命令一樣,說實話,我并不需要那麼長時間的休眠,我的機體在上次任務中受損不算嚴重,但是距離我被喚醒,算起來已經過去——六年,白駒過隙,時光荏苒,我記得博士會說這些句子,但很遺憾,我無法感同身受到他的情緒,時光流逝的時候我下線了,而且……”
“我的确是個機器人,且是個失敗作。”源雅文看着老闆的眼睛,平靜地回答了他的問題。
老闆以一個像是要把自己脖子扭斷了的動作,猛地看向織田作:“喂喂,你送五個小鬼來我這寄養我就不說什麼了,一個機器人!機器人!我——”他深吸一口氣,“你再考慮考慮吧!”
源雅文也看着織田作:“寄養?您想把我放在這裡嗎?”
說到這,源雅文的表情再次變得為難,他抿了抿嘴巴,滿臉都是對拒絕好友要求的愧疚不安。
“我也想留在這裡,這裡讓我感覺很安全——并不是逃生通道很多帶來的安全,我注意到廚房的鍋爐已經是很老的型号了,出于安全隐患的考慮也許它需要被更換……現在好像不該說這個對嗎?我不知道該怎樣描述,我是個失敗品,織田作,我想我的處理器有點過載,”源雅文放下勺子,認真地看向在場的兩人,“我很感激您,織田作,您願意給予我昵稱,以及朋友的身份,所以我十分願意保護你,即使是報廢我的機體我都願意,老闆也是個很好的人,您應該在織田作帶我進來的時候就發現了他想讓我留在這,所以才會主動給我咖喱,還提出會因為我的口味而增加菜單——雖然我認為普通人很難拿到配适我的機體型号的機油,但我對此仍然感激,我願意獻出我的生命保護這個地方,請不要擔憂,即使身負别的任務,我也會将保護這裡放到任務列表的前——”
織田作之助看到了老闆鐵青的臉色,同時也從面前的酒瓶上看到了自己的臉,同樣表情不太好看,他意識到自己的情緒不太問題,這種感覺有點熟悉,不久前他也因為某些原因感到不悅,但他當時沒有深究,現在想想……
“這裡沒有什麼需要讓你付、出、性、命、保、護的東西!!”
老闆的怒吼以及雙手敲打桌子的沉悶聲音交織到一起,織田作都被這突然的怒火吓了一跳,更别說表情突然空白,下意識把自己蜷縮在高腳凳上的源雅文了。
“——不要你去撫那幾個倒了的杯子!給我注意重點,小鬼!這裡是我的店!我的店!不管是這裡的鍋碗瓢盆,還是樓上那幾個總是吵吵鬧鬧的小鬼,還有你,如果你哪天加入了這裡,那你們都是我的所有物!我不需要我的所有物來保護我!”
老闆的憤怒很有效,至少源雅文沒有在第一時間提出讓人更生氣的觀點,也讓織田作認識到自己不悅的理由。
——源雅文總将“性命”挂在嘴上,他好像樂意以自己的命去換任何東西。這讓織田作不得不猜想,假如有一個天平放在源雅文的面前,性命在他心裡甚至可能比不上一顆跟他“交上朋友”的小草。
将自己看得太輕,遲早會讓源雅文丢了性命。這就是令織田作不舒服的原因。
但織田作不知道如何表達,他向來嘴拙,此時隻能沉默地看着老闆發脾氣,憤怒地端走他們兩人面前的咖喱。
源雅文:“!!!”
“我我我、我好像惹您生氣了是嗎?對不起我總是做錯事情,收走咖喱是懲罰嗎?我們可以換一個懲罰嗎?比如禁閉一個月或者電擊之類的?我還沒有吃過咖喱,雖然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消化人類的食物——拜托,請不要收走它!求你了!”
源雅文跪在高腳凳上,雙手撐着桌子,從櫃台外探頭往廚房裡看,苦苦哀求背對着他不說話的老闆。
他是真的很想要這份咖喱。他沒有對在場任何人說過,這份咖喱是他第一次收到博士以外的人送的禮物——他自私地認為這是一份禮物,因為他還沒有為老闆做些什麼,老闆就給了他獎勵——這個想法很不堪,說出來的話肯定會讓織田作跟老闆不開心。
“……我不是要收走它。”
終于,在源雅文結結巴巴地哀求了三分鐘之後,老闆重新端着兩個盤子,輕輕地放在了他跟織田作的面前。
源雅文的視覺傳感器在第一秒就捕捉到,盤子上飄散的熱氣。他張了張嘴,感覺自己的處理器過載到他好像喪失了所有的語言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