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也的意識是雜亂且模糊的,他認為自己正身處于波濤洶湧的海面,時而刺眼的亮光讓他不得不痛苦地挺直試圖睜眼的動作,但假如放任自己陷入黑暗中,他的眼前又會自主浮現出某些讓人軟弱的畫面——那些與死去的友人朝夕相處的畫面。
直到中也的眼前覆蓋上一抹溫熱的觸感,遮擋住了眼前的陽光,在現實與回憶之間旋轉的他,意識才真正開始緩慢回歸。
“……”
“長官,您醒了。”
眼前包裹着石膏的手臂被挪開一小段距離,中也久違地看到了源雅文那雙精神奕奕的眼睛。
并且他詫異于自己才剛恢複意識,便被源雅文捕捉到這一細節的事實。
視野的回歸讓中也發現自己的半個身子正挂在源雅文肩頭,他們在一條他熟悉的道路上艱難前行着。
而0823難以理解來自長官的沉默,以及異常壓抑的磁場。他隻能慌張地停下,小心側頭看向長官:“中也?我弄痛您了嗎?對不起,我的手臂還未完全修複,我也沒有貨币去雇傭交通工具将您帶回來——”
“……小怪物,”中也停頓了幾秒,嘴角嘲諷地上揚,“不對,我憑什麼喊你怪物,該被稱作怪物的應該是我才對吧。”
0823惴惴不安,不太确定地看着中也:“中也?你還好嗎?”
中也面無表情地推開源雅文,盡管這一動作讓他整個人都變得搖搖晃晃的,但他仍舊拒絕了源雅文的攙扶,拖着使不上力的後腿,朝不遠處一家充斥着刺鼻血腥味的店面走去。
“啊,你可以說話了,恭喜你,看來今天還不算那麼壞。”
檢測到長官的“恭喜”說得十分僵硬,以及此刻糟糕的身體狀況,0823沒有猶豫,跟着中也進入了這家台球酒吧的深處。
“今天當然不那麼壞!今天太宰長官解除了我的禁言令,還帶我一起出了趟任務,雖然是首領逼着太宰長官帶我出來的,而且任務内容是與中也彙合——中也,您真的還好嗎?我檢測到這裡似乎不久前經曆了某些不好的事情,如果需要對這裡進行檢查的話,這種任務讓我獨自進行就足夠了,您可以再休息一會的。”
“你怎麼會知道這裡的?”
“太宰長官命令我帶您來這裡,他說您應該會迫不及待地回到您的‘舊世界’裡,其實直到走到大門口,我才發現‘舊世界’原來是這家店的名字,真是個好聽又特别的名字!”
如果換作以往,中也一定會立刻對太宰的一切行動表達嘲諷與惡意,但此刻,他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管這些了。
他能想到太宰讓源雅文帶他回來而不是送他回Mafia的理由。
“……最後一面嗎。”
“您說什麼?中也?”
“我有幾名友人,我們總是在這裡進行聚會,所以太宰那家夥讓你帶我來這。”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中也,您是來見您的朋友們的。”
“沒錯,我來見他們……最後一面。”
中原中也伫立在一片狼藉之中,渾身僵硬。
眼前的景色令他難以呼吸。
被風暴刮過般的店内窗戶破碎,台球桌嵌入牆壁,地面上滿是混合到一起的血液與破碎的酒瓶碎片。而風暴的中心,四個支離破碎的人倒在那裡,身上甚至難以找到完整的部分。
真是,無比糟糕的一天。
“中也?你的狀态看上去好像不太好,我的聽覺中樞好像捕捉到了某些動靜……檢測到生命迹象!”
打斷中也的是源雅文的驚呼,他下意識地看向源雅文跑去的位置,還未反應過來,肢體竟然自顧自地行動,在轟鳴的心跳聲中跌跌撞撞地跟過去。
0823跪倒在他捕捉到的生命迹象之前,迅速掃描着傷者的情況。
但事實令人絕望。
不知名傷者——身份很有可能是長官中也的友人——他的腹部裂開了很大一道傷口,其中的骨骼與内髒都流淌到身體外,傷者雙眼暗淡,心跳速度已經遠低于常人,連呼吸都是斷斷續續的,也許下一秒就會徹底停止。
“生、生命迹象微弱,中也,我不是治療型機器人,我無法為他提供有效救援,但也許我們把他送到首領那裡……”0823抿嘴,用眨眼睛的方式清潔自己的光學鏡頭,他的中心處理器正清楚地告訴他,就算是醫術高明的首領,也無法治愈人類的緻命傷。
0823擡頭,注視死死咬着嘴唇,渾身不斷顫抖着的中也,小聲地詢問:“我們還有别的辦法的,對嗎?如果我們可以求助一名叫做‘死亡天使’的異能力者,也許還能挽回他,可是我已經休眠了6年,我不确定是否能在6年前的标記點找到那位小姐。”
也許是0823絮絮叨叨的聲音喚醒了傷者僅剩一絲的意識,傷者竟憑着毅力,用被血徹底染紅的手,抓住了源雅文的手腕。
他用破風箱般的聲音,吃力地說:“是……是中也……對吧?”
0823慌亂無比,反射性握住已經冰涼的傷者的手,他緊張地看向跪倒在自己面前的長官:“我、我——”
“……是我。”中也咬緊後槽牙,從窒息感中痛苦地找回自己的聲音,“是我,信天翁,撐住,我來救你了!”
被稱作信天翁的傷者嘴角微微上揚,又忍不住地咳出一腔鮮血:“你這家夥……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