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棠抿了抿嘴唇,心裡又是歡喜又是緊張,他擡手,用袖口抹去額上的汗珠,在心中向老天許願。
至少這一回,讓他不要再出差錯了。
為了迎接即将到來的葉問道,穆府上下已經裝點起來了。葉問道不喜奢華,穆念白便将那些華美奢靡的金銀玉石都撤下來,換上簡拙古樸的青銅器物,院中修整出一小塊平坦的青石闆地面,充作臨時的演武場。
崔棠到時,穆念白正手持長劍,鵬鳥一般在演武場中将手中冷刃舞得虎虎生風。
她一聲白衣,寬袍大寫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華燈初上,琉璃燈柔和的光芒輕輕落在她的身上,穆念白沐浴在柔光中,風姿傲人有如谪仙。
穆念白聞聲收劍入鞘,偏頭看向看向早已經看呆了的崔棠,她皺了皺眉:“在那裡愣着不動作什麼?”
穆念白伸手,拎着崔棠的脖頸将他提到自己身前,拍了拍他的臉頰:“回神,我帶你去戲台。”
為了迎合葉問道的喜好,穆府戲台也搭的低調内斂,隻是該有的一應俱全,全不用崔棠費心。
吹拉彈唱的班子早已經侯在台下了,隻等着崔棠登台試唱。
崔棠不敢耽誤,就着穆念白的手匆匆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将寬松的袖口褲腳用布條系起,深吸一口氣,挺起胸膛,擡腳,目光堅定地登上台。
崔棠緩緩地環顧四周,隻見下面操琴司鼓的具是往日自己高攀不上的大師,她們将樂器擱在膝上,模糊的面容藏在夜色中,都将嘴角緊緊抿着,睜着眼睛,沉默的将目光射在崔棠身上。
崔棠吸了口氣,心中明白她們的不滿。
夜深露重,她們這些成名已久的大師卻要坐在這等着給自己一個名不見經傳,靠狐媚上位的戲子伴奏。
崔棠緩緩呼出一口濁氣,先恭敬規矩地向台下作揖行禮,而後才端起穆桂英的架子,拿準腔調,字正腔圓地唱念起來。
伴奏的琴聲沒有任何征兆的加緊了節奏,鑼鼓聲一陣急促過一陣,聲音也一聲大過一聲,崔棠铿锵昂揚的歌聲幾乎要被喧天的樂聲淹沒,他不得不頂起一口氣,放開喉嚨,拼盡全力跟上樂師們的節律。
穆念白坐在台下,雙臂抱在胸前,阖着眼睛,卻将英氣的長眉蹙起,問精熟戲曲的張管家:“今日怎麼唱的這麼快?”
張管家輕哼一聲:“這是樂師們和他較勁呢!三小姐,您且看着,這崔棠技藝不精,過不多時就會敗下陣來的。”
穆念白擡眸看她一眼,奇道:“難得見你這麼讨厭一個人。”
張管家又冷哼一聲:“我确實看不上他那輕狂的樣子,但若是三小姐喜歡,我忍了就是了。”
崔棠和樂師們的比較們似乎已經到了白熱化的境地,樂師們的指尖蝴蝶一樣在琴弦上翻飛起舞,快得隻能讓人捉住幾分消散在空氣中的殘影。
崔棠也寸步不讓,樂師們的奏樂快一分,他的唱詞也快一分,還要比奏樂更高吭,更清脆,更動聽。他的歌聲若是飄到天上,天上的星辰都要為之傾倒,何況是穆念白這樣的凡人?
穆念白平時聽戲不求甚解,不過當作是一種取樂的方式罷了。今日聽崔棠一曲,方知什麼叫“此曲隻應天上有”。
她有些驚詫地想,這樣的好嗓子,竟然埋沒在寶家班,可見自己的失職。
她叫來嘉禾輕聲吩咐:“去把那個匣子拿來。”
這本來是等崔棠為她辦成了事給他的獎賞,如今聽了崔棠的戲,她更想今日當作禮物送給他。
台下樂師們卯足了勁,還想将樂曲奏得更快。
崔棠卻忽然站定,雙眸圓睜,月光燭光遙相輝映之下,他黑白分明的眼眸愈顯靈動明亮。月光搖曳,銀河仿佛都流進他的眼眸中。
他瞪圓了眼睛,目光灼灼地看向台下,他的目光仿佛有溫度一樣,将穆念白都燙得一顫。
崔棠緩緩深吸一口氣,倏地淩空一躍,蹬着台面,鳥兒一樣蹦跳至空中,繃緊腳尖,收起雙腿,在空中翻轉一圈後,穩穩落地,一手化劍,幹脆利落地擋在身前,另一隻手筆直懸在空中,做撩起披風的樣子。
他八風不動地站定,高聲唱。
“——我一劍能擋百萬的兵!”
嘹亮歌聲響遏行雲,此聲一出,萬籁俱靜。
樂師們仍然藏在夜色中,停下動作,安靜地看着他,可崔棠已經聽出台下的躁動與不安。
穆念白率先鼓起掌來:“好!”
樂師們左右看看,不知道是誰先動的手,附和着穆念白,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來。然後緩緩擴散到整個台下,變成潮水一樣,經久不衰的叫好聲。
崔棠呼出一口濁氣,徹底放松下來。
他擦着汗,揉着腿,輕移腳步,緩緩從台上下來,走到穆念白身前,半跪在她的腳下。
崔棠仰起那張明豔動人的臉,露出兩顆虎牙,讨賞一樣沖穆念白笑。
“三小姐,奴唱的好嗎?”
穆念白垂着眼睛,用指尖輕輕拂過他汗津津的臉頰。
“自然是好極了。”
崔棠得寸進尺,将下巴擱在她的膝蓋上,眨着水光潋滟的眼睛,眼巴巴地瞧她:“三小姐既覺得奴唱得好...”他側了側腦袋,用臉頰上的軟肉蹭着穆念白的膝蓋,“那三小姐能不能給奴一點獎勵?”
穆念白溫聲輕笑,讓嘉禾将半人高的檀木匣子呈了上來。
“看你這樣賣力,我就給你個獎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