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院的第十二天,窗外又下起了雪。
日期滑向深冬,越往後晴天越來越少,凪夜一象征性地蓋了一條薄薄的毯子,坐在窗前看雪。
平常習以為常的生活節奏猛地被拉緩時,人通常會感到難以忍受的煎熬。凪夜一用了晝夜颠倒的混亂一周來渡過這種煎熬,從前幾天開始,他已經能夠做到一個人待着的時候什麼都不想了。
“凪君,這樣坐着不冷嗎?”
身後傳來護士小姐關懷的詢問。
他還沒想好要不要開口回答,病房的門忽然被推開了。十束多多良站在門口,笑眯眯地打了個招呼:“呀~雖然這個回答有點奇怪,但這個溫度對我們來說想感覺到冷還是有點困難呢。”
護士聽見聲音轉過頭,頓時對他口中的“我們”有了數。
——最近這夥打扮得奇奇怪怪的社會閑散人士經常出入醫院,看行為作風總感覺不像什麼好人。
染着一頭很不正經的金發,身上挂着叮叮當當怪裡怪氣的鐵片鐵鍊,抽煙——雖然會自己進吸煙區,喝酒——試圖把酒帶進醫院被抓包。
人多的時候會在病房裡頭大聲吵鬧,還有個矮個子,每次來的時候都堂而皇之地在醫院大門前頭玩滑闆,速度太快吓到不少行人,反而會對提出抗議的人擺出恐吓的表情……總之從頭到腳一副無良混混的風氣,讓人很難生出好感。
偏偏這樣一群人裡頭,似乎有凪夜一的監護人。再加上這孩子的入院原因是重度營養不良,眼前這群人的情況就更讓人頭疼。
她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能這樣視而不見,深吸一口氣,努力擺出說教的姿态:“小孩子是很怕冷的,跟大人的情況不一樣。你們怎麼穿都沒關系,但是請顧及一下凪君的身——”
鐮本:“啊?!”
護士被吓得一縮,剛剛積攢起來的勇氣煙消雲散。
“鐮本。”一隻手無奈地拍了拍他的肩,“不要擺出這種表情啦。”
金發胖子臉上兇惡的表情奇迹般地收了起來。拍人的是位纖細的青年,長了一張清秀的臉孔,臉上總是挂着弧度很有親和力的笑。
“抱歉,這家夥不是故意的。”他善意地解釋,“夜一确實不太怕冷……”
“喲凪!快起來!我們來接你出院了!”
“在窗戶前頭發什麼呆啊你!走了!”
十束還正在解釋,身後兩三個家夥已經越過他往病房裡走了。幾人的嗓門都挺大,熱情四射——這段時間他想方設法地帶不同的人過來探病,現在看起來效果還不錯。
吠舞羅的家夥有些時候是有點難以接觸,不過,不論是冷臉還是排斥的态度,永遠不會是他們留給同伴的東西。
發現這群人的态度出乎意料地好,護士小姐緊張的心情放松了一點。
不過,更令她驚訝的是凪夜一的反應——他在門被推開的瞬間就回過頭,冰綠色的眼瞳一眨不眨地鎖定門口的這些身影。聽見說要走,點了點頭,立刻彎下腰去穿鞋。
凪夜一是個沉默、甚至有點冷漠的孩子。
接觸過他的護士都知道,這孩子安靜懂分寸、從不給人造成麻煩,相對的對外界反應很淡,其實并不好相處。隻是年齡和蒼白的外表很好地削弱了這一點,讓他的冷淡一轉為令人憐愛的安靜,變得情有可原起來。
“去哪兒?”凪夜一問道。
十束朝他眨了一下左眼:“還用得着問嗎——當然是回吠舞羅啦。”
因為住在醫院并沒有讓他的身體情況好轉,草薙一揮手,決定還是把人接回來。再鑒于十束是個無拘無束不靠譜的家夥,凪夜一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的吃住都在吠舞羅内。
時隔十多天再次走上街道,凪夜一的心情有點恍惚。
半個月之前,他為了找回獄門疆,在路上撞到了十束。半個月以後,他的一隻手被十束牽着,和他一起往曾經逃出過一次的地方走。
一起來接他的幾個家夥出了醫院門陸陸續續說有事離開了,天空依舊灰蒙蒙的,身邊也在飄雪。身邊路過的人仍然像影子,仍然單調,但不再散發出從前那樣令人窒息的空無感。
“多多良。”他忽然出聲問道,“你想要什麼?”
——這個稱呼是兩人一起抽紙條抽出來的,因為十束覺得“十束多多良先生”這個稱呼實在是太奇怪了。八田最開始還因為凪夜一直呼十束名字這件事鬧過點别扭,自己被叫過一次名字以後臭着臉奪門而去,隔天直接老實了。
十束冷不丁聽見這麼個問題,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诶?什麼?”
凪夜一埋着頭走路,從十束的角度看過去,隻能看見雪蓬蓬的頭頂、和一小片冷白色的側臉。
“我身上。”凪夜一盯着積雪的路面,聲音很輕。“有什麼是你想要拿走的?”
這是個突兀的、尖銳又刺人的問題,很容易衍生出很多不妙的發展。凪夜一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而十束隻花了一秒不到的時間,就理解了他真正想表達的意思——善意是要有支撐的。他浸泡在善意裡,起碼要知道代價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