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意了。”十束歎了口氣,“公寓的鑰匙沒帶啊。就放在吧台上,走之前還記得的。”他看了看時間,“現在回去一趟的話,還來得及?”
“我去吧。”凪夜一說,“很快就回來。”
十束猶豫了一下,點頭同意了。
“那謝謝夜一啦。”他摸了摸凪夜一的頭,“我在露台等你。比良坂大廈,記得住位置吧?”
凪夜一點頭,兩人在一樓分别。
盯着十束逐漸消失的背影看了一會,少年回過身,雙手揣在兜裡,回頭往吠舞羅的方向走。
十束不在身邊的時候,周圍會瞬間安靜下來。
在這樣極緻的安靜之中,凪夜一能聽見自己呼吸的聲音,胸口的獄門疆挂墜順着步幅來回翻轉的輕微響動,回響在空曠街道的足音,還有……
砰。
凪夜一的腳步忽然頓住了。
他擡頭往上看,天幕上升起一朵巨大的彩色煙花。第二朵緊随而來,很快,鋪天蓋地的煙火占滿了視野。
這大概就是多多良說的好東西吧。
凪夜一駐足觀看了一會,忽然從煙花的嘈雜聲音中,分辨出一聲極其輕微的爆響。
像是一柄又尖又利的小刀,飛快地擦着他的耳膜劃過去,帶着讓人渾身發寒的回音。
……槍?
不會聽錯的,就是槍響。
沒人能比他更熟悉這個聲音了。他曾用槍威吓過别人,也被槍指過無數次。甚至于,子彈穿過身體的感覺,他也比常人熟悉百倍。
那是一種足以讓人意識斷片的劇痛。
凪夜一僵站了一會。比他的身體更僵硬的,是他的表情。
數不清在原地站了多久,可能是幾分鐘,也可能隻過了幾秒,他向後邁了一步,朝着比良坂大廈狂奔。
寒風毫不留情地切割他的肺部,長發掃過眼球,帶來一種硬生生被割裂般的痛苦。
凪夜一越跑越快,建築龐大的虛影如同一片沉默的鬼影,一寸不離地纏繞在他身旁——從少年踏出的某一步開始,周圍的街景發生了扭曲的異變。
像是畫面故障時的卡頓,又像是空間交錯時特有的影像重疊。一道柔和的白光從他腳底蔓延開,逐漸虛化、淹沒了深淵似的街道。
凪夜一的下一步落在露台邊緣,看清露台上的景象時,他感到一陣劇烈的暈眩。
十束就倒在不遠處,身下聚着一灘暗紅的血泊。他的終端上沾着血,丢在不遠處,裡頭傳來草薙急切的詢問聲。
“十束?!喂,十束!還醒着嗎?!”
背後的煙花還在不厭其煩地吵鬧。頭頂是飛艇行進的巨大轟鳴聲。借着天空上爆開的彩光,凪夜一看見十束被血浸透的衣服——傷口在腹部,這個出血量應該已經救不回來了。
但如果還有意識的話,說不定他能……
“他死了。”霧氣說。
凪夜一眨了一下僵澀的眼睛。
他從露台邊緣走下來,雙膝着地,跪坐到了十束身邊,伸手摸了摸十束的脈搏,又探了探鼻息。
他把能檢查生命體征的行為都做了一遍,最後一個是彎腰,耳朵貼上十束的胸膛,試圖聽一下殘留的心跳。
但是沒有,空空如也。一如凪夜一停頓的呼吸。
氣流擠壓在肺部,少年彎腰那一刻,胸口迸發出一陣尖銳的疼痛。凪夜一痛苦地捂着口鼻嗆咳一陣,草薙從終端裡聽見他的聲音,臉色大變:“凪?!你在十束身邊嗎?!他現在怎麼樣?是誰對他下的手——不對,你現在趕緊從危險的地方離開,我馬上帶人過來!”
一陣短短的沉默過後,終端裡傳來少年沙啞的聲線:“……死了。”
這句之後,凪夜一沒再開口。
他靜靜地坐在十束身邊,擡起一雙纏繞着黑氣的眼睛,透過圍欄觀賞這場十束原本計劃帶他來看的煙花會。
規模真的很大,天幕都像是要被炸開一個洞。詭異而熱烈,足夠壯麗,也足夠張揚,為了慶祝一枚棋子的倒塌,與一盤陰謀遊戲的開場。
一直追随身邊的虛影随着煙花的光亮徹底凝實,有關它的記憶閥門被轟轟烈烈撬開。凪夜一安靜地接收這些記憶,從開始回想到現在,最後的最後,他俯身給了十束一個輕輕的擁抱。
“晚安,多多良。”
【白日館·館主日記·十二】:
【多多良死了,在一瞬間。死亡就是這樣的,死掉的人不會呼吸,不會動,流出的血像是鐵水。守在身邊的人也一樣,死亡剝奪了雙方好好生活下去的權力。
我沒有很傷心,沒有很難過。隻是忽然明白過來,自己應該做什麼,以後應該怎樣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