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把嘴閉上啊?”
蔺司沉經常聽到這句“請求”,而這句請求多數來自于他的同事,因為從蔺司沉作為高階Npc,意識覺醒以來,其個性便沿着系統的人設,瘋狂地逆向生長。
同事們給他總結的“蔺劍神七大美德”就十分精辟:
1)謙遜
“哼,老子打你還用拔劍?”
2)自信
“嘁,不如你們組個隊,一起上吧?”
3)矜持
“啧,别來沾邊兒,爺要獨美啊。”
4)文明
“呵,你大爺的,老子就爆粗口,怎麼啦?”
5)互助
“哦,這就下頭啦?要我幫你把頭埋進土裡嗎?”
6)欣賞他人
“呀,蠢貨,你舞劍的樣子好像猴子呀。”
7)欣賞自我
“诶,鏡子裡的靓仔到底是誰啊?”
找樂子的同事,将“蔺劍神·七大美德”剪輯成完整的CG動畫,并傳閱在NPC打工群内。
一時之間,“蔺劍神的翻轉人設”再次成為高階NPC圈内的高熱話題。
然而由于信息繭房的存在,絕大多數的《俠客行》玩家,還是沒能看到這堪稱ooc的蔺劍神個人劇場。
蔺司沉本人倒是看了,可蔺司沉不在意,
然而當封徵雪也讓他閉麥的時候,蔺司沉就有點不高興了。
蔺司沉闆起面孔,拿出了工作時的狀态,眸色沉沉地看向封徵雪。
隻聽低沉的男聲緩緩說道:
“是我太直接了,所以你不喜歡?還是我哪裡做得不好?我都可以調整。”
蔺司沉說話的方式有些怪,像極了一個沒談過感情、甚至也沒看人談過感情的人工智能一般,急功近利地想要達成自己的目的時,便顯示出強烈的侵略性。
封徵雪已然完全放開蔺司沉的衣襟,目光掃過這人棱角分明的側臉,冷淡疏離的表情裡卻帶着一點糾結的成分。
他想與蔺司沉說,兩個壓根不熟的成年男性之間,就沒有這樣聊天的,然而最終也還是放棄。
“你挺好的,”封徵雪輕柔的聲線有些敷衍,但語氣很溫柔,像極了哄小孩看病的大夫口氣,“就是我們不太适合。”
發好人卡的常見句式。
“嗯?”男人的目光中隐有疑惑,像是在認真思考,“那既然我都挺好的,為什麼我們還不适合?”
“……”
封徵雪神色複雜地看了這人一眼,這人的講話、行徑,的确不像正常的人,反而像還在認知事物,不熟悉如何與人交際。
可按封徵雪給他看診時檢查舌苔看到的後槽牙磨損情況,這人起碼也得有30歲了。
封徵雪的心髒一墜一墜地,隐約墜着疼。
穿越後,這還是“孤寡”三月有餘的封徵雪,頭一次如此不知所措。
在上一世,封徵雪一直是個目标感十分明确的人。
小的時候升哪所學校、考試要取得什麼樣的成績,
長大後要如何去做工作、以及在多大程度上照亮和幫助他人,
甚至就算是戀愛,封徵雪也考量過在與男友交往多久之後,可以按部就班地進行下一步。
他的人生一路走來,有高光有低谷,但即便在重重的打擊面前,也從未有過失控感。
而如今。
封徵雪曾經的那些目标與任務,全部在穿越後重歸于0。
他可以什麼都不用做。
不用再給管床病人查房、開醫囑、寫病曆,
不用再批實習生狗屁不通的實習報告,
不用再為了評優考核加班加點,
不用絞盡腦汁去維護人際關系,
不用強忍着煩去做給領導看的ppt……
都挺好。
沒有指标和掙紮的日子平淡如水,除了自己的心髒不太争氣,其他的一切都差強人意,安逸得讓封徵雪這等水準的“卷王”都想這麼慢悠悠地消磨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的終點将會去往何方,
他的人生,也不再是起點勵志文,蘇爽升級流。
他的人生,好像終于可以變成一本無厘頭的無主線文學。
像小說卻沒有起承轉合,
像詩歌卻沒有韻腳平仄,
即便帶着淡淡地愁緒,卻也不慌張,不躊躇,隻專注于當下松散的快樂。
決定用積蓄買套房子,繼續過他的惬意的小日子,是在玩家們屢次出現在草堂醫館,指責他妨礙了S級副本刷新之後。
封徵雪并不太懂的遊戲裡的副本刷新機制,事實上,遊戲的一切玩法,他都不太懂。
而眼前這人……
對着他散發的旺盛交際欲,封徵雪更不是很懂,然而拒絕善意的示好,對于不善交際的封徵雪來說并不擅長。
躊躇半晌,封徵雪正欲講話。
便見那鳥頭人身的怪物,揮舞着變異成巨型的手掌三五下攀上驿站旁的梧桐樹。
雙目發着銀色的精光!
于是封徵雪總算看清這怪物的頭頂上的确頂着一個“L.100”的血色等級标志,和一個名為“白頭鴦”的ID。
白頭鴦便再次發出嘶喊,一陣血光襲來,白頭鴦口中噴出劇烈的狂風,于是巨大的AOE傷害,完全掀翻了驿站的木頭房頂!
哐哐哐!砰砰砰!
木房頂應聲砸落!
百八十個躲在驿站裡的玩家,驚恐地看向屋外。
全息遊戲的五感真實,雖然削減了痛感,也不會對玩家身體造成實際的傷害,但身臨帶恐怖元素的S級副本,還是令一些很少“刷本”的玩家,害怕地蜷縮起來。
封徵雪一眼掃過去,隻見大多數玩家等級都分布在50-90,除了柳長風這個滿級的120,沒有一個超過100級别。
至于封徵雪這樣,堪堪擺爛到30級,就敢闖入S級副本的更是一個都沒有——畢竟無論是修理損壞的裝備,還是調理内息,都需要大量的金錢和時間。
Boss已經開了,白頭鴦不會給任何人思考時間,因而隻停頓了一會兒,便呼嘯着飓風跳躍到破碎的南窗上。
封徵雪發現,那竟赫然是一個老妪的身體——其下垂的胸部和微胖的小腹,都與敏捷到堪稱靈巧的身手不甚相符。
“啊~我上遊戲前剛洗的澡,别靠近我啊!”
一個皮膚細軟的嬌氣少年發出尖叫,他的綁定共鳴立刻出招,扛起長刀就往那百級Boss的身上揮舞而去。
兩人的周身顯示出完全相同的熒光,明确昭示着共鳴綁定。
輸出玩家的胸口處,吊着一枚散發熒光的信物,想來便是所謂的“共鳴信物”了。
封徵雪屏息凝神,仔細地觀察着所謂的“共鳴”戰鬥,敏感地發現,那挂在刀客脖子上的信物,的确源源不斷地輸送着治療者的内力。
封徵雪想起方才的那位女性所說,共鳴信物在誰身上,就幫誰加成戰鬥力,還有那爐鼎之說……
“白頭鴦”聽到了那少年的聲音,身型明顯一頓,怔在原地兩秒,便已有七八個玩家拿起門派武器,向着自己的頭顱砍來。
砰!呲!咚咚咚!
冷兵器搗碾肉.體,白頭鴛發出悶哼般的嘶喊,血條瞬間狂掉下去。
封徵雪毫無意外地想起三月來診治的許多Npc。
在封徵雪看來,來找他看病的除了“沉”這種搗亂的玩家,全部都是低級NPC,而他們中的大多數人,甚至都無法訴說自己的受傷經曆。
此時此刻,卻聽白頭鴦發出“桀桀桀”的笑聲,帶着濃重南方口音的...少女般的聲色,從那長長鳥喙中傳出來:
“桀桀桀……從古到今……世人從來歌頌少女……連毛都掉沒了的老頭都隻愛那些幹淨的姑娘……”
封徵雪眼神稍黯,觀察着白頭鴦的一舉一動,眼角眉梢看不出一絲情緒。
俠客行的Npc做得太真實鮮活,當一串數據被寫入程序,便像是有了意識也有了靈魂,禁不住讓人産生共情。尤其是穿越以來的三個月,封徵雪已然越來越無法将他們與真實的人類區别開。
封徵雪看了眼“沉”,隻見這人已經收起折扇,淩厲的眉眼端的是寒意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