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被吳婉瑜突然提出來要給佟貴妃請安一事吓到,餘嬷嬷再不敢有任何作妖的心思。
到了永和宮,餘嬷嬷連先通報一聲都不敢提,便把吳婉瑜恭恭敬敬地請了進去,安置在德妃接待貴客所用的花廳裡。
——平時烏拉那拉·婉愉過來請安,都是直接被帶入德妃居住的正殿。簡而言之,她是來侍奉婆母的,又哪裡算得上貴客呢?自然是從來沒有踏入過花廳半步。
“還請四福晉稍候片刻,老奴這就去請德妃娘娘過來。”此時的餘嬷嬷看着沒有之前那般緊張了,臉上笑容輕風細雨。
“有勞嬷嬷了。”見終于能坐下,吳婉瑜一點兒也不客氣,徑直坐在了左手邊的梨花木靠背椅上,雙腳微微懸空,借以緩解踩着花盆底的不适。
前世吳婉瑜是個寫文案的,不用接見客戶,公司也不規定着裝,她自然怎麼舒服怎麼來。
哪裡能想到不過穿越一回,就直接越過高跟鞋,穿上了更難穿的花盆底呢?
不過與此同時她更慶幸的是自己穿越的不是明朝,好歹不用裹腳。
啊……話題一不小心扯遠了,還是想想德妃今天叫她過來的目的吧。
正在吳婉瑜思緒翻飛間,外頭又進來一個端着木托盤的宮女。
那宮女進來之後也不行禮,低着頭走到小桌子旁,動作粗魯地把木托盤往桌子上一放,精緻茶盞裡的澄澈茶水霎時飛濺出來幾滴,熾灼的熱氣肉眼可見。
白靈連忙伸手擋了擋,好在沒被茶水燙傷手背。
可那宮女卻斜眼睨了睨白靈,嘴裡輕輕“嗤”了一聲後,沒再多說什麼,轉身就要離去。
整個過程竟是将吳婉瑜這個四福晉無視得徹底。
足以見得,整個永和宮上下都是如何藐視原主的。
吳婉瑜那精緻的眉眼霎時就冷卻了下來,“内務府教的好規矩。”
她一說完,宮女離去的步伐頓了頓,她停在原地思考了片刻,又重新轉過身來,敷衍地行了個禮,“還望四福晉勿怪。”
“不過,福晉怎麼這個時候才來?十四爺今兒可是下了早朝就來給德妃娘娘請安了,四爺也在午膳前過來請了安,偏偏四福晉難請得很,還得淩嬷嬷三番四次派人去請。”
宮女這般指責,若是換做原主,估計早就已經蒼白着臉,唇瓣顫抖地擰着帕子不知該怎麼辦是好了。
可吳婉瑜又不是原主,能有什麼心理負擔?
于是抱着“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想法,她伸手端起桌上的木托盤,手臂一揚,就把那杯滾燙的茶水連帶托盤,重重摔在了宮女跟前的地面上。
托盤墜地發出的聲音很沉悶,而瓷器驟然碎裂的聲音卻清脆明亮,其中還夾雜着宮女一道驚慌失措的叫聲,“啊!”
她也怕極那滾燙的茶水,被吓得連連後退,腳步慌亂之間也不知是哪隻腳絆倒哪隻腳,又一聲慘叫聲起,她就狼狽地倒在了地上,還用手撐着往後爬了幾步,弄得那茶水跟什麼一接觸就會皮膚潰爛的毒藥似的。
“四福晉這是要在永和宮打殺了奴婢不成?”
宮規禁止對宮女太監們動用私刑,即便是最受寵的妃子犯下此等大罪,也免不了要被皇上呵斥懲治。
可吳婉瑜卻是眼皮都不擡,還淡定地拿出别在衣襟處的帕子,輕輕擦拭着骨節分明,白皙異常的手指。
“福晉!”宮女手軟腳軟,一時也爬不起來,隻能坐在地上,整個人氣得胸膛劇烈起伏,臉上白一道青一道,脖頸青筋凸起,看着實在猙獰。
然而吳婉瑜還是沒理她。
她細細擦完手指後,把那手帕輕飄飄甩到身後的白靈,“等回府,拿去燒了。”
吳婉瑜這次帶了不少人入宮,除了兩個新被提拔上來的一等宮女白蝶和白靈以外,還有兩個粗使嬷嬷,四個二等宮女,四個小太監,以及兩個抱着包裹神情倉惶的原一等宮女。
她們就這麼往吳婉瑜背後一站,居高臨下,都不用再多說什麼,也足以令那宮女神智回籠,咬着下唇不敢再問了。
“至于她,”吳婉瑜想了想,倨傲地沖她颔首示意,“你叫什麼?”
“……”宮女神情隐忍,“奴婢春雪。”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吳婉瑜此時還在心裡想着等會兒跟佟貴妃告狀的時候該說些什麼。
忽然又可惜,這時候要是多來幾個挑釁的就好了,到時候佟貴妃就能一起收拾了。
也不知道佟貴妃會不會感謝她送上的把柄。
以及……德妃知道後,會不會被氣個半死?
宮女春雪慢慢從地上爬起,看着原先還算幹淨的宮裝下擺染上了灰塵泥土,秀氣的小臉又黑了幾度。
“都說四福晉出身名門望族,最重規矩,奴婢今兒也算是讨教了。”
吳婉瑜瞬間莞爾:“沒事,以後還有機會讨教的。”
隻要過了今日,她還能留在永和宮的話。
“那奴婢就先告退了。”宮女忙着收拾自己,走得匆忙,一時卻也忘記了讓人過來清理地面。
*
另一頭,永和宮正殿。
德妃慵懶地斜倚在榻上,手裡漫不經心地撚着一朵嬌豔欲滴的花兒,不亮不暗的陽光從她身後的窗扉洋灑而下,為她的側顔鋪上一層薄薄的金邊。
她雖已年過四十,但一張臉被保養得極好,臉上看不見一絲皺紋,眼眸溫柔深邃似含了一汪春水,鼻梁秀挺精緻,朱唇不點而紅,肌膚賽雪,細膩中透着紅潤。
連聲音都是清耳悅心的:“老四媳婦兒到了?”
餘嬷嬷跪在她腳下,“是,正在花廳等着娘娘呢。”
“怎麼帶到花廳去了?”德妃起身的動作一頓,然而聲音還是聽不出喜怒。
餘嬷嬷遲疑地張了張嘴,到底還是不敢隐瞞,她把這一日四福晉的所有表現都說了,末了又道,“……她突然厲害了起來,又拿皇上來壓奴婢,奴婢實在不敢再造次。”
“而且剛剛四福晉還說,等見完娘娘您,還要去……去給貴妃娘娘請安呢。”
德妃眉眼一動,“她真這麼說?”
“奴婢哪裡敢欺瞞您呢?”
德妃的聲音這才冷下來,“果真是個養不熟的。”
隻是這“養不熟”指的是哪一個,就無人知曉了。
德妃順勢又靠回了榻上,眼神盯着半空,細眉緊蹙,不知在想些什麼。
餘嬷嬷不敢催促,隻能跪在地上繼續等着,隻是這心頭的焦躁不知何時又一點點攀爬上了心尖。
她腿腳跪得有些麻,見德妃出神想着事情,顧不上自己,便隐蔽地動了動腿腳,換了個不太吃力的姿勢。
過了好一會兒,德妃才有了動作,她把手裡的花往地上一甩,“收拾了吧。”而後坐直身子,旁邊等候的小宮女忙上前給她穿好鞋襪。
“走吧,去瞧瞧本宮這個兒媳婦兒。”
*
花廳這邊,吳婉瑜心裡的不耐已經悄悄爬到了頂點。
永和宮的花廳構造跟亭子有些相似,隻一面有牆,其他三面空蕩。為了保證隐私,除了留下牆對面作為花廳門口外,其餘兩面各自懸挂着清新雅緻的斑竹簾,簾下每隔半米放置一個花盆架。
靠牆一面放着一張雕琢精緻的紅木羅圈椅,再往下分左右兩排,也各放置了四張羅圈椅,隻是椅子上的雕刻不太别緻,用材看着也不像是紅木,估計是普通的木頭。
除此以外,再無其他家具裝飾。
這也就導緻了外面來來去去的宮女太監,都能一覽無餘地看到花廳裡面枯坐等待的吳婉瑜。
剛開始還好,他們隻是捂着嘴瞄一眼就走,時間一長,他們便不自覺三三兩兩聚攏在一起,眉飛色舞地不知讨論着什麼,聲音此起彼伏,窸窸窣窣,被風一吹,就聽不太真切了。
但吳婉瑜還是能從他們那明目張膽的眼神打量,以及指指點點的手勢看出來,他們是在讨論自己,又或者是在嘲笑自己。
“白靈,我們等多久了?”吳婉瑜轉頭問。
白靈:“回福晉,估摸着有小半個時辰了。”
康熙時期,鐘表還不太盛行,所以人們還是習慣将一天劃分為十二個時辰。半個時辰就是一小時,那小半個時辰的話,估計就是三、四十分鐘吧?
吳婉瑜抿着唇不确定地想着。
她坐在椅子上動了動腿,又問:“以前我進宮的時候,也要等這麼久嗎?”
白靈沉默:……
又過一會兒,她才提醒道,“福晉,以前……都是顧嬷嬷陪您入宮的。”
這下輪到吳婉瑜沉默了。
好在她也沒能沉默多久,外頭就傳來了“哒哒哒”清脆的腳步聲。
“福晉,應該是德妃娘娘來了。”白靈連忙把她從椅子上攙扶起來。
身子站直那一瞬間,熟悉的酸痛又從腳趾頭翻騰到小腿肚,吳婉瑜低頭無奈地咬了咬牙。
我恨穿越!
她隻能忍着,就當作那兩條腿不是自己的,膝蓋一彎,行了個不太标準的屈膝禮。
“兒臣給額娘請安。”
“嗯,好孩子,起來吧。”那頭德妃溫聲應了,可卻連虛扶的動作都沒有。她徑直越過吳婉瑜,被人扶着在紅木羅圈椅上坐好,才掀了掀眼皮看向吳婉瑜。
“聽餘嬷嬷說,你今兒身子突發不适,可有請太醫看看?”
“還沒來得及呢。”吳婉瑜也回到了椅子上。
“那正好,太醫院的林太醫等下要來給本宮請平安脈,順便也讓他給你瞧瞧。餘嬷嬷,你讓人去外面看看,林太醫到了沒有?”
“是。”
餘嬷嬷應完就往外走,點人去了。
這頭德妃瞧着她身後熙熙攘攘許多人,疑惑道,“今兒怎麼這麼多人跟着?”
吳婉瑜面不改色扯着謊,“兒臣身子孱弱,擔心會力有不逮,暈倒在宮裡,便多叫了些人跟着,免得到時候無人照顧。”
“你來本宮這裡,哪裡又需要擔心沒有人伺候呢?若是身子當真差到走不動路的地步,也大可以在永和宮暫住幾日,把身體調養好了,再出宮不遲。”德妃言笑晏晏,目光在人群中梭巡着,轉到地闆上時忽而又一怔,“這茶盞……”
這時旁邊宮女隊伍中走出來一人,正是剛剛挑釁吳婉瑜的那個春雪,“是奴婢的錯,奴婢上錯了茶,福晉責罰奴婢也是應該的。”
“還請娘娘不要怪罪福晉,奴婢這就收拾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