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之月桂伸出一截最為柔軟的枝條,小心又雀躍地圈住浮光的手臂。
這截枝條上還綴着無數盛開的月桂,觸碰的霎那,溫暖的喜悅湧入浮光的胸口。
那是月桂之靈的喜悅,如今它已經能用自己的枝條舒展着,擁抱将它親手栽下的精靈了,還能夠為他戴上桂冠,送給他自己美麗的花朵。
浮光平淡的心緒久違掀起些許浪花,躲避了衆人的試探和目光,他懶懶地倚在枝頭,垂下的銀白發絲上桂冠閃耀,牽起月桂的香氣。
不久之前掠過腦海的記憶碎片重新浮現——
一千兩百年前,那是一個屬于光明教廷的鼎盛時代。
光明教廷坐落于大陸西方,最為古老而強大的卡洛加塔王國,信奉着光明神,将光明魔法奉為至高無上的正統魔法。
那時教廷已然存在千年,從一個虔誠的信教發展為一個幾乎掌控國家的龐然大物。
卡洛加塔王國經曆數朝變遷,然而最初王國的名字已經無人記得,隻有卡洛加塔——光明神的恩賜與祝福永存于此。
然而,教廷的野心不止于此,它想徹底掌控大陸上人類聚居的三個國家,成為唯一的神國!
于是,教廷開始剝削信徒和民衆,甚至企圖掌控魔法師們。
教廷利用龐大的權利試圖控制魔法道具和典籍的流通,隻有神的使者才能夠掌握魔法這種具有颠覆性的力量。
因此當時的魔法師若不歸順教廷,便會被打為異端。
——而一千兩百年前的勇者,勞倫斯·迪文,就是一位并不屬于教廷的水系魔法師。
他生于奧巴德的沿海小鎮,當時奧巴德王國還是一個新生不久的國家,沒有被教廷滲透。
魔王利維坦摧毀了他的家鄉,他被世界規則認定為勇者,發誓讨伐利維坦。
那時浮光積極地履行着世界規則賦予的職責,理解勞倫斯的決心,因此教授了勞倫斯許多魔法知識。
不僅有精靈族傳承的,還有浮光幾百年行走大陸學到的、曆代魔法師研究出來的強大魔法。
水系魔法向來被認為是溫和而治愈的,但是勞倫斯在浮光的指導下,卻能将水系魔法使用出無比暴烈的效果,甚至可以操控風雨,引發海嘯。
果不其然,他的強大為教廷所忌憚。
讨伐了利維坦之後,他成了下一個“魔王”,被教廷認定為異端。教廷聲稱勞倫斯被魔王留下的魔力侵蝕,必須要遭到讨伐。
于是浮光帶着勞倫斯邁上逃亡之路。
“我可以帶你回大森林,接受精靈族的庇護,如今連奧巴德都遍布教廷的眼線,你得躲到什麼時候?又能逃到哪裡去?”
風雨之中,浮光目光嚴厲地望着勞倫斯。
勞倫斯·迪文身上披着黑色麻布制的鬥篷,鬥篷邊緣已經破損不堪,沾染塵土和雨水,像一個風塵仆仆的、最普通的旅行者。
看見這一幕,根本不會有人将他與魔法師聯想起來——那些身處輝煌的教廷之中,身披白色絲綢與金線織成的長袍的高貴魔法師。
更不可能是一個能夠操縱海浪潮湧,甚至讨伐了強大魔獸的勇者。
面對浮光的目光,勞倫斯反倒笑了起來。
“真是難得聽見你說這麼一長串話。”
浮光突然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他看見了勞倫斯的眼神——
那雙堅毅的、藏着廣闊的大海與風浪的藍色眼睛,一如他最初見到勞倫斯時一般。
盡管他的面龐不再如帶着稚嫩的輪廓,他眼中的海潮也始終未曾被一路的磋磨平息。
那個少年面對被利維坦摧毀的家鄉,安靜地擦去面上的塵土飛灰,望見青鳥和精靈踏浪而來。
他伸手接過青鳥銜着的翠枝,對初次見面的精靈鄭重而堅定地許諾——
“我會履行我的使命,必将讨伐利維坦,請把你的力量借給我吧,伊斐黎瑞特。”
和那時一樣——
“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我會履行我的使命。”
勞倫斯隻是笑着。
浮光知道,他的使命從來和他是否被選為勇者無關,他是為了家鄉,為了無愧自己的内心而行。
“精靈族的确能夠安穩避世,讓我進行魔法研究,但更想将魔法傳承下去,不能讓它們斷絕在教廷手中,永不見天日。”
——“這是我最後的請求,請借給我力量吧,伊斐黎瑞特。”
勞倫斯鄭重地呼喚着浮光的名字,雖然精靈對他說過可以随意地稱呼他為“浮光”,但是此時此刻,他希望呼喚朋友的真名。
“咔嚓——”
風雨飄搖之中,兩人身旁的月桂樹不堪摧折,一截月桂枝斷裂掉落,在落入泥濘之前,被浮光接在手中。
浮光握緊那截月桂,如同接住一個承諾:“作為朋友,我會與你同行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