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煙離開大廳向左行,到了一片花園。
花園并不算大,唯一算得上亮色的是假山前那一片月光荷。明明時節已是深秋,花卻開的很好,雪白的,泛着淡淡的光,盛煙沒有走近,隻是在長廊下遙遙地看着。
“盛煙。”
一道聲音從盛煙身後響起,她眼眸微微擡了擡,略帶着疑惑地向後望去。
一身杏黃色的衣裙,外面披着珍珠鈎繡的披肩,臉上的神情一如江南之時,帶着些許褪不去的清高和淺薄的茫然。
是許久未見的江瑩。
盛煙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眼神,望向面前那一片被月光映亮的湖,她開口的聲音很輕:“其實不用來尋我,書院的事情我不會說出去的。我如果真的要做什麼前兩年便做了,比起那些人,江二小姐對我其實已算和善。”
說完,她望向不遠處的江瑩,彎了彎眸。
江瑩并沒有因為她的話臉色變好,而是輕輕地将自己靠在了假山上,她像是尋不到傾述的人隻能對着她這個昔日的‘同窗’開口。
“父親為我定了親,是汝南章家的三公子,婚期就在明年三月。”
盛煙望着她的神情,到底沒有說出那一句‘恭喜’。
她對江瑩算不上怨恨,但也沒覺得有任何稍親近一些的關系。故而她沒有回話,花園裡,兩個人安靜地看着同一片月光。
江瑩還是開了口,眼中帶着茫然,一如她離開江南之前。她靠在假山之上,手直直垂下,輕聲道:“盛煙,我很羨慕你”
盛煙在台階上坐了下來,半晌之後回道:“羨慕什麼?”
江瑩笑笑:“羨慕很多,多到有些不知道怎麼說。如若我是你的話,我應該就能拒絕這門婚事了,我沒去過汝南,更是連那位章公子的面都沒見過。我......我也有喜歡的人,但是也隻能是喜歡了。”
盛煙仰頭望着天空中淺淺的月亮,沒有再開口。如若江瑩所言的是她心中所想的那人,江瑩的确隻能喜歡了。
半刻後,盛煙準備離開,江瑩拉住了她的衣袖,那個初見便清高着一雙眼的貴女俯下頭,低聲哽咽:“盛煙,對不起,當初真的對不起,我沒想過......我不該那般對你,我明知道我那樣對了你,其他人隻會變本加厲,是我的錯,我當初是故意的,我犯了錯......”
盛煙沉默了半晌,輕輕拉出了衣袖,她對待過往那些人的态度始終沒有變化,她該宣判的死刑從落下那一刻起就沒有更改的餘地。
她并不怨恨江瑩,也沒有想過報複,但是别的也不會有了。
她離開之後,江瑩跪坐下來,徹底控制不住自己的聲音。兒時父親常對她說,一子錯滿盤皆輸。她彼時不懂,現在卻明白了個透徹。
她從年少便有一片月光,她從父親書房外偷聽到了盛家的往事,自此憤憤不平。到了江南之後,她恰巧在書院遇上了盛家的兩位小姐,她自然全都看不慣。
她輕蔑、姑息、放縱,一直到事情發展得有些過分,她并未對此感到愧疚,直到随着年歲增長,她在盛煙的身上看到了那片月光的影子,她後知後覺她究竟犯下了如何不能被饒恕的罪過。
*
盛煙離開之後,沒有再回宴會,直接上了回府的馬車。
回到院子,沐浴更衣,盛煙望着銅鏡中的自己,單單看樣貌,除了長開些,其實同從前也沒有什麼大的區别。
她彎了彎眸,像從前一樣笑,但很快嘴角又垂了下來。她彎下頭,眼淚落在烏黑的夜色裡。
她也很羨慕從前的盛煙。
*
長安下了今年第一場雪,盛煙沒有再去後面的宴會。
外面的流言被雪掩了些,盛煙同洛音一起搭了爐子烤新鮮的柿子。
林穗依舊是一份素衣,溫婉笑着說她們‘另辟蹊徑’,盛序安則是勇敢嘗試了盛煙烤出來的第一個柿子,看着焦黑的一團擰着眉心往口中放。
青笛不忍心轉過頭,盛煙和林穗笑成一團。
鬧夠笑夠之後,一衆人飲起了酒,盛煙喝了兩杯歪頭晃腦,盛序安一向蒼白的臉上多了一抹紅潤,林穗溫柔笑着安安靜靜地喝了一整壺。
洛音捂臉,吩咐人下去煮醒酒湯,一不留神酒發現自家小姐不見了。林穗垂了垂眸,笑着道:“往那邊去了,說要去把第二個烤好的柿子給盛大人。”
話音落下,洛音還沒做出反應,盛序安已經幹嘔了一聲。
洛音好笑,畢竟大公子這般失态的場景可不多見,但還是拿上披風追出去尋小姐。洛音走後,院子裡隻剩下盛序安和林穗。
林穗臉上依舊挂着溫婉的笑,給自己又斟了一杯酒。
盛序安無奈搖頭,明顯還沒有醒過來:“真的很難吃......”
林穗喝完一杯,又給自己斟了一杯,然後就聽見盛序安輕聲說着:“所以林穗,為什麼不離開長安呢?”
一身素衣的女子安靜地飲下了杯中的酒,她遙遙望着空中的雪,嘴中的話像是在回應醉酒的盛序安,又像是在回應此時恰好應景的雪:“為什麼要離開呢?”
盛序安沒有再說話,徹底醉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