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話一出,震驚四座。
就連站在堯窈身側的明姑都被她家小姑娘驚到了,來之前不是說得好好的,要忍要裝要笑,中原人如何虛僞,她們便如何做,可怎麼這才進場就挑上事了。
明姑從背後輕扯小姑娘的衣角,示意她收着點,莫把話說過了。
堯窈抿唇,不再多言,隻望着鄭嫔,明明一個看着哪哪都軟的小姑娘,可渾身就是透着一股讓人不敢小觑的勁兒。
鄭嫔竭力穩住氣得發抖的身子,提着嗓子道:“公主來者是客,我們避着讓着,不敢得罪,可泥人尚有三分氣性,我的婢女被你的姑姑打得半邊臉算是毀了,如今還在屋裡養傷見不得人,因着這事兒紫竹也有不對的地方,我便沒有計較,就此息事甯人。已經過去的事兒,公主再提起,未免有傷和氣,何況,要道歉,也是明姑給紫竹道歉。”
打狗還得看主人,紫竹被打,落的是她這個主子的臉,要氣也是她更氣。
平時同鄭嫔交好的陳淑儀立即附和:“是的呢,公主不能因為自己是客人,便不把我們這些宮裡的妃子當回事,自己想怎樣就怎樣。”
堯窈看看鄭嫔,又看看陳淑儀,一副很是不解的樣子:“你們說了這麼多,好像很有道理,可是先惹事的不該受罰嗎?紫竹不攔住姑姑的路,不絆倒姑姑,姑姑也不會打她,她的臉也不會受傷。”
“公主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你的姑姑是委屈,可一個姑娘家被打成那樣,臉上肯定要留下印子,可以說是莫大的屈辱了,往後能不能繼續待在這宮裡都未可知,得饒人處且饒人,公主不如算了吧,我們大晟素來以德服人,凡事過于斤斤計較可就不美了。”又有一個妃子站出來為鄭嫔說話,并暗諷蠻族小公主小家子氣。
堯窈還未說什麼,明姑緊緊抓着她的衣角,恨不能立刻就将人帶出去。
得罪一個也就算了,把這宮裡大大小小的主子都得罪了,那就是犯蠢,自找死路。
幾個妃子,隻剩德妃和靜充儀未作出反應,靜充儀位份最低,安安靜靜地低頭吃茶,也也不得罪。
德妃瞥了一眼面色不虞的鄭嫔,以及旁邊幫腔的兩個妃子,都是一路貨色,錢财使了不少,卻仍不得皇帝的寵,早就攥了一肚子的悶氣,這會兒算是有個宣洩口了。
正好,她本就想發作堯窈,多幾個幫手,倒也不錯。
再瞧瞧始終不吭聲的靜充儀,德妃收回目光,冷笑着看向沉默下來的堯窈:“公主這是對我處事不滿?鄭嫔的侍女确有不對,但你的姑姑也沒好到哪去,要知道後宮禁止挾怨私鬥,明姑大可以找本宮主持公道,可她并沒有,而是選擇了極為不智的方式,便是按着宮規,本宮也該罰她一罰。”
聽到這,沉默好一會的堯窈突然擡頭與德妃目光對上:“我和明姑來自東瓯,不是這宮裡的人,為什麼要守宮裡的規矩,在我們東瓯,受欺負了就必須還回來,不然就是孬種,會被恥笑的。”
小姑娘聲音天生清甜軟糯,講話不急不緩,不緊不慢地,好似不是在跟人較真,也不講道理,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大晟有大晟的規矩,東瓯有東瓯的規矩,可兩邊的規矩截然不同。
聞言,鄭嫔扯嗓子道:“你怎麼不是這宮裡的人,你都已經被皇上臨幸了,就該守這宮裡的規矩。”
堯窈依舊溫聲溫氣:“可我不是妃子,也不是宮女,皇上也喚我公主,我還是做我的東瓯人。”
話不多在,一句緻命。
鄭嫔面色白一陣青一陣,心如針紮般疼痛難忍,一想到家中不再指望她,不再送錢進宮,更是難以自抑,忽地一下站起,指着堯窈歇斯底裡道:“你到底是來幹什麼的,炫耀的嗎?皇上寵了你又如何,連個位份都不願意給你,寵了也是白寵,早晚你得滾回你那鳥不拉屎的破島去。”
堯窈仍是不急不躁,平平靜靜略帶幾許匪夷:“你好奇怪,鳥怎麼會不拉,你吃得飽飽,也要出恭的。”
出恭是大晟的說法,明姑教給堯窈,堯窈覺得有趣,聽一次就記住了。
皇帝好像也很忌諱聽到這話。
那天夜裡,皇帝用他使不完的勁把她翻來翻去,總是沒個完,一回又一回,她的眼淚快要忍不住,躲進被子裡卻被他撈了出來。唯恐秘密被發現,她無意識地說了句要出恭,便感覺皇帝動作更快了,又是一波姑姑形容的小死亡過後,他放開了她,她去到恭房,拖拖拉拉地一次哭夠。
她好像尋到了辦法,但明姑說不能使多,不然就不靈了。
小姑娘極易走神,一時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裡,俨然忘了周遭劍拔弩張的氣氛,還是明姑緊張的聲音将她拉了回來。
“我家公主年紀小,在王庭裡被王太女寵着,肆意慣了,但為人純善,好沖動,其實并無惡意,還請各位娘娘看在她年紀小不懂事的份上多多擔待。”
明姑叫她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堯窈知道明姑是為她好,可她對着這些人,就是喜歡不起來,就是不想說明姑教給她的那些話。
堯窈一個個看過去,也一筆筆地回想。
先是兩個幫着鄭嫔說話的妃子:“我送給你們的珠花,用了我六十顆珠子,我不會要回來的,但以後再沒得了。”
直說得二人目光閃躲,神色尴尬。
接着,堯窈略過靜充儀不提,轉眼尋到神情陰郁的鄭嫔:“你前些日來串門,看中了我的紅珊瑚挂件,不等我同意就拿了去,還說要用别的跟我換,我找宮人打聽了,像我那般大小的紅珊瑚,外面最少要賣五百兩,你若願意出這個錢,東西就歸你,你若不願,那就把我的東西還回來。”
堯窈本來已經想不起這個事,換做别人也就算了,可鄭嫔不行。
鄭嫔沒想到堯窈居然會把這種事當面揭出來,本就打算白拿的心思昭然若揭,一時羞惱交加,直想把不知好歹的小姑娘身上瞪出個洞來。
德妃聽到紅珊瑚便想到自己挂在内室床頭的那株,面色亦是不太好看,冷眼掃向腦袋越埋越低不敢看她的鄭嫔。
就說了,一向扣扣索索的鄭嫔怎麼突然送她一份好禮,原來是借花獻佛,慨他人之慷。
把自己縮在角落裡看了半天女人戲的大總管終于從暗處挪了步,顯露出他的存在感,笑吟吟望着屋内的女人們道:“主子們的事,老奴本不想插嘴,可眼看着沒個定論,主子們各有道理,倒不如聽老奴一句,該道歉的道歉,該還的就還,同住一宮,理當相互扶持,可萬萬不能因此傷了情分。”
這話仔細聽着,已經有點偏向堯窈,畢竟小公主從一開始就點名要鄭嫔道歉。
高福是皇帝跟前的大紅人,想要獲寵還得拉攏這位,鄭嫔自是不敢得罪,可五百兩對如今手頭緊的她來說是筆大數目,就算拿得出來她也不想。
鄭嫔紅着眼睛,含恨忍下前所未有的侮辱,對堯窈道:“是我沒有管束好我的人,我代她向公主道歉,希望公主大人有大量,莫再計較。”
“你該道歉的是明姑。”堯窈退了半步,讓明姑和自己肩并肩站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