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龍池苑本叫慶興苑,昔年元宣帝還在潛邸時,潛邸本已幹涸的荷花池突然冒出泉水,不久之後,元宣帝便登基為帝。随後那湧出的泉水越來越多,竟将大半個潛邸淹沒了,元宣帝認為這是龍澤之象,就地挖掘為湖,賜名龍池,并在附近營建别宮。
裕安帝繼位後,深以為龍池别宮太過奢靡,下旨将行宮的圍牆拆了,開放為百姓所有。但如此風光,又豈是尋常百姓能看的?不過幾代的功夫,龍池苑就成了權貴們的私人園林,若在龍池苑沒有個院子,都不能說自己是京城一等一的人家。
何飄飄身負京城第一名妓盛名四年,如今也是第一次踏入這塊地方。
南陽郡公三公子易岩桦的院子龍池邊上,院中遍植湘竹。春末的京城已經略顯熱意,但何飄飄抱着琴一步踏入院中,便覺得一陣清涼之意。
侍女沉默地在前方引路,一路上竹影搖搖,清幽無比,也寂靜無比,看不到院子裡的亭台樓閣,更沒有其他人的蹤影。走了許久,小徑前方才露出個水榭。水榭正對着龍池,兩旁假山高大嶙峋,湖風悠悠吹來,楊柳依依,端的是風光秀麗。
但等在水榭中的人,卻不是三公子。
侍女竟像是啞的,将人帶到之後一躬身,得到揮手便退下了。
何飄飄抱着琴走入其中,盈盈行禮:“賤妾見過大公子。”
易岩柏笑了:“淩娘子見過本公子?”
他一語戳破了何飄飄本來的姓氏,何飄飄也不跟他裝了,直接把琴放在石桌上,坐下道:“京城誰不知南陽郡公府上是大公子做主的?三公子麼……恕賤妾直言,當個纨绔挺好的。”
易岩柏哈哈大笑起來:“淩娘子不愧花魁盛名!還未有女子敢在本公子面前這般說話。”
他雖笑着,言辭間已見了怒意,何飄飄卻絲毫不懼,甚至還換了自稱:“本來我要見的,也不是大公子你。大公子時間金貴,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大公子,想來三公子也同你說了,我手裡有一份要緊的東西,牽扯到六年前永定侯之死。”
易岩柏面色一沉。
何飄飄又道:“我也打開天窗說亮話,那裡頭有一張行軍地圖。西域是什麼樣,我沒見過,但我父親在一處地方畫了個圈。”
她說着,以手指蘸了茶水,在石桌上畫了幾筆。
這下易岩柏不禁眼底露出驚豔之色。
何飄飄号稱色藝雙絕,琴技了得,沒想到寥寥幾筆,竟把沙州、陽關、蒲昌海的位置精準地畫了出來。她纖長白皙得幾若無骨的手指在菖蒲海東北處點了一點,細長的柳葉眼眼皮一掀,隻是不語。
易岩柏心中的輕視卻在這一眼之間徹底消失。
大梁輿圖别處他記不清,但絲路是通商要道,各個關卡他還是記得很清楚的。何飄飄手指點的那處,正是蒲昌海東北處的魔鬼城——白龍堆。
六年前,徐修遠正是死在白龍堆,而不是上奏禀報的蒲昌海。
兩者相差雖不過百裡,但蒲昌海是樓蘭國邊上的一處湖泊,也是絲路中道的必經之路。商賈都能走的道路,自然是有驚無險的。
白龍堆麼……當地人稱之為魔鬼城,其中兇險,還需多說麼?
好好的行軍,為何闖入白龍堆魔鬼城?這又何須多講?
“大公子。”何飄飄看着他,柳葉眼不如丹鳳眼威嚴,但也是不笑時冷清如許,笑起來媚眼如絲的。何飄飄似笑非笑地,一雙眼睛幾乎有鈎子似的。“你覺得我的籌碼夠不夠?”
易岩柏深深地吸了口氣,收起輕視,正色道:“淩娘子,你要什麼?”
何飄飄還是那句話:“我要的東西,大公子你給不起,需得周尚書出面才行。”
易岩柏不悅道:“不過是一紙從良,不必驚動周尚書。淩娘子隻要将地圖交給本公子,本公子自然放你回歸良籍。”
“良籍?”何飄飄嗤笑,“大公子,我要的不隻是良籍,我要我淩家平反!要我拿回官家小姐的身份!倘若隻要良籍而已,這些年我稍加辭色,未必不能哄得一兩個恩客弄下手段,助我從良。但恕我直言,淩家的案子……大公子,你還年輕,你做不了主。”
她說着,抱琴站起,淡淡道:“看來今天是談不攏了。不過,買賣不成仁義在,大公子,我願再等十日。十日之後,若大公子還是不願為我引薦周尚書,那我隻能去永定侯府了。反正,那位廢後娘娘,可吃足了我的閉門羹,我也是時候去道歉了。”
說完,她轉身就要走。可還沒出水榭,一隊持刀侍衛突然出現,二話不說就把她圍住了。
何飄飄臉色一白,抱琴擋在身前,警惕但不失氣勢地問:“大公子這是什麼待客之道?”
“客也得看是什麼客。若是不識趣的不速之客……哼!”易岩柏冷笑一聲,負手而立,“當本公子這幽篁小居是什麼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麼?”
何飄飄不禁往水榭的欄杆處倒退幾步,可還沒到欄杆處,就被持刀的侍衛擋住了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