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俟延的手指停住,歡快的音樂聲驟停。
或許是怔愣,也或許是驚訝,他擡眸掃她,想看看她究竟怎麼了。見對方一臉不忿,雙目圓睜地看着自己,随即解釋了句:“沒有在玩遊戲。”
卿清也怎麼會聽不懂他說的話,無非就是:我沒有在玩遊戲,我隻是在看電腦屏幕。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過來确認。
這話實在太過耳熟,她小時候聽過無數次。
放在十幾年前,不管他有沒有撒謊,陳詩芸都會立馬走過去,接着毫不猶豫地收起他的遊戲機,然後二話不說地将它們鎖進保險櫃。
管你是不是在玩遊戲。
卿清也自然做不出将他電腦鎖起來這麼不理智的事情,但她仍舊十分不滿,隻得再次發表意見:“不要玩了吧。”
她朝他看過去,看到萬俟延也在看向自己。
餐廳的燈光明亮,似乎可以照到角角落落裡的每個細節。
而萬俟延沒有說話,隻是一言不發地看着她,有審視,也有不解。
最後,他無奈地歎了一聲,耐着心同她解釋:“真的沒有在玩。剛剛助理給我發了音效師為遊戲做的幾首背景樂,我在測試需要修改的地方。”
他最近其實一直在忙,基本沒有空閑時候。知曉卿清也的事後,他又推了許多行程,一直沒去公司,積攢下一堆活。
助理陸川不好意思催他,能解決的事都盡可能自己解決,但音效師急需确認下一階段的配樂,他不敢擅自做主,隻能代為轉發。
遊戲音效的種類繁多,每種場景切換、每個輔助工具使用時刻的音效千差萬别。萬俟延又是精益求精、要求苛刻的類型,無論是哪一種,都得按照最高的質量來。
他不再解釋,把屏幕轉過來正對着卿清也,又點開幾個音頻。
卿清也随意地聽了幾個,才意識到他并未撒謊,瞥他一眼,滿不在乎地問:“真的是遊戲?”
萬俟延點頭。
“行吧。”卿清也随口道,“那也不需要占用吃飯的時間吧?有這麼急?”
于是萬俟延隻能将電腦先放在一邊,開始吃飯。
他照例實行“食不言,寝不語”的原則,因為以前陳詩芸不讓他在吃飯時說話,每次卿清也跟他坐在一塊兒吃飯時都會覺得異常尴尬。
那時候餐廳隻有他們二人,保姆阿姨做完飯就去忙别的了。卿清也以為他心情不好,或許是誰又惹他不高興了,他很容易不高興,所以她總是獨自開朗地尋找各類話題,試圖開解他,讓他心情好一點兒。
但他總是對自己愛答不理的,就顯得她的開解尤為多餘。
她以前覺得,萬俟延不理她是覺得她的話題無聊。
是到關系熟絡以後,聽陳詩芸說起這事,她才明白,這是他自小養成的習慣。但事實上,即便沒有他母親的硬性要求,萬俟延也算不上是一個多愛說話的人。
他隻是單單喜歡打遊戲,永遠都熱愛玩遊戲。
不得不說,6年時間真的改變了太多東西。但也不得不承認,即使這麼多年過去,萬俟延身上還是保留着卿清也熟悉的味道。
不知道該怎麼描述,或許是一如既往的冷漠疏離?也或許是始終不變的沉默寡言?
卿清也聽着萬俟延吃飯時幾乎無法捕捉的聲音,看着同記憶當中幾乎沒有變化的臉,皮膚大概是因為天天玩遊戲,比一般女生都要白上好幾度。但是骨架就明顯要比青春期時長開不少,即使穿着寬松的襯衫,也能看見胳膊以及胸部硬挺的肌肉輪廓。
卿清也正認真直白地觀察萬俟延,實在是太過認真了,等她意識到的時候,便發現正專注用餐的萬俟延已經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卿清也慌忙低垂下腦袋。
她開始給自己找事情做,回複客戶消息、跟他們商量作品應該保留原色還是彩繪、思考下午要教那幫小學生做些什麼,仿佛十分忙碌,偏偏又像掩耳盜鈴。整個餐廳的空氣裡都是萬俟延身上的味道,明明他身上的香水味很淡,可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股木質調尤為濃烈。
香味好像漫到了她的心裡。
一直等到萬俟延吃完午飯,卿清也才好似總算恢複清醒,拿起自己的包,對他說:“吃完飯了,那我走啦。”
萬俟延正在收拾餐桌,一旁的手機鈴聲又突然響起,他像是沒有聽見她的聲音,頭都沒擡。
卿清也又說了聲:“我還有點兒事,就先走啦。”
仍舊無人回應。
卿清也斜他一眼,萬俟延正拿着手機皺着眉通話,看起來像是有很重要的事需要處理,他一直在聽對方講話,始終一言不發。
她感到又可氣又可笑,便不再同他說話,轉身往門口走。
直到她換好鞋,拉開門準備出去,身後忽然傳來動靜。多年來熟悉下來的聲音像鬧鈴一樣第一時間叫住她,迫使她停下來,回頭看。
冷白的光線照射下,萬俟延的神情有幾分猶豫。
“怎麼了嗎?”卿清也問他。
萬俟延看着他,往這邊走了幾步,伸出手機:“剛剛助理給我打來電話,我臨時需要去國外出個差,大概2-3天。我們加一下微信吧,免得到時候有事我找不到你。”
“啊?哦。”他們竟然沒有微信嗎?卿清也總覺得他們已經很熟,早就将這事給忘了。
她慌忙掏出手機,把二維碼遞過去,掃完加了好友。
卿清也的微信頭像是她的某件作品,一個色彩層次豐富的泥塑小狗,可愛靈動、栩栩如生。
而萬俟延的頭像則是一個較為模糊的畫面,黑乎乎的,畫質看起來不怎麼清晰,但能看出是個遊戲場景。
他還真是愛玩遊戲,每天除了玩遊戲就是玩遊戲。
卿清也很快地給他改好了備注,轉過頭,一眼瞥見萬俟延的手機屏幕上,自己的名字被他打成了“親親”二字。
卿清也有短暫的失語,半晌才道:“這時候,就不要嘲笑别人的發音了吧?”
那是卿清也剛來燕城時,第一次同萬俟延做自我介紹。
因為她自小在南方長大,受語言環境影響,不怎麼在意前後鼻音,所以習慣性地将自己的名字念作前鼻音,于是在萬俟延那邊就直接變成了“親親也”,最後則是“親親”,他也一直喚她“親親”。
對此,卿清也曾向他控訴過無數次:“你不能總是嘲笑别人的口音,這很不禮貌,非常非常不禮貌。”
而今日,萬俟延也如同那時一般,很快地收起手機,同她說:“沒有嘲笑。”
但卿清也并不怎麼相信。
不過無所謂啦,他愛怎麼叫就怎麼叫吧,反正自己也給他起了不少綽号。
“樓上最中間的房間是我的,其他......你随意。”萬俟延忽然說。
啧啧啧,剛還說不接受分居呢,這會兒又開始了?
卿清也頗為無語,但她不願過多糾結,揚了揚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将手放下,轉身欲走,無名指上忽地被套上一個涼涼的金屬物件,卿清也呼吸一頓,下意識地低頭看過去。
場面一下子安靜下來。
靜了至少有5秒鐘。
這場面實在來得太過突然,簡直猝不及防,叫卿清也一時失語,不知該做出什麼樣的正常反應。
“婚戒。”萬俟延率先打破沉默,接着又好像怕她多想似的,補了一句,“随便買的。”
卿清也怔怔地擡起手來,盯着無名指上的戒指。尚美巴黎定制款,工期至少3個月,而且大小正好合适,壓根就不是什麼随便買的款式。
可萬俟延是怎麼知道她的指圍的?
她想不明白。
因為想不明白,她決定暫時先接受萬俟延的這番說辭。
萬俟延:“你去哪兒?我找人送你。”
卿清也:“不用了,我叫了車。”
離開萬俟延家的時候,卿清也還覺得迷迷瞪瞪的,仿若做夢,今天發生的所有事都讓她有一種不真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