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克特敏卓越的軍事天賦在此時就已初見端倪。因有足夠的後防資源,他所率領的戰車軍團自出征以來便未嘗敗績,僅用一個周*的時間就将邊境的叛亂基本鎮壓。
也是因為有納克特敏的從旁相助,埃赫那頓的回歸遠比早前他所設想的更快。
自底比斯外城到内宮的路途并不算短,不過作為王儲信賴的弟弟,法老指定的北省軍團掌控者,埃赫那頓無需多費口舌表明身份就得到了放行,這更加縮短了路上所要花費的時間。
埃赫那頓仍頭戴戰場上所使用的藍王冠,自戰場上所沾染血腥味似乎也未完全散去。漂亮的唇瓣緊抿成一條平直冷硬的線,周身籠罩着難以言明的肅殺氣息。
周圍的侍從見狀紛紛側身避讓,不敢直視這剛從殘酷的戰場上脫身的法老之子。
埃赫那頓并不在乎旁人對他的看法如何,如同鷹隼般的雙瞳半眯起來,不動聲色地審慎觀察着四周。
短短幾天時間,王宮上下便充滿了婚禮應有的氛圍。窗戶與門上所懸挂的蘆葦簾都換成了女神伊西斯的形象,以表示對這樁婚姻美滿幸福的祝願。
然而為之進行準備的侍女仆從一路腳步匆匆,沉默地在各座宮殿進出,寡淡如舊的臉上看不出半點王儲新婚所應有的笑意。
埃赫那頓心下一沉,原本模糊的猜測也由此清晰許多。他的腳步兀然停頓幾息,在瑪伊不解的目光中轉身前往了法老的宮殿。
法老已然年邁,晚年過度沉迷享受令他備受肥胖以及許多并發症的困擾,好在這些無傷大雅的疾病沒有嚴重影響他的健康,仍能從五官中窺探到年輕時意氣風發的神态。
當在宮殿外等候多時的埃赫那頓終于被傳召允許觐見時,法老阿蒙霍特普三世正半倚在軟榻上閉目小憩。
他身邊沒有留有任何侍從,隻在桌上留有盛滿葡萄酒的幾個杯盞和裝着面包和蜂蜜的銀碟,像是有意要與得勝歸來的埃赫那頓進行父子間的親密談話。
沉穩有力的腳步聲自遠及近,最後停在榻邊,伴随着被疾步前行帶起的米白衣角。阿蒙霍特普三世卻懶于掀眼去看,低聲笑道:“赫弗恩拉,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陛下,”被喚到的埃赫那頓垂眸看來,頗有耐心地對法老說道,“我已查明,兩地的叛亂皆因奴隸和工人們對薪酬的不滿而起,恩威并施之下,已經盡數平定,均為法老之輝臣服。”
“想到天狼星節将至,宮中應有很多事務需要操勞。作為您的孩子,我想盡快返回為您分憂。不過決定返回底比斯前,我已再三勒令總督保證按時發放工人們的薪水,并盡可能加強對當地管束,決不會使這樣的事情再度發生。”
阿蒙霍特普三世以鼻音輕應,終才緩緩張開雙眼與他相視:“恐怕不隻是想要為我分憂吧。好孩子,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風聲?”
已經年近六十的法老眉眼已不如年輕時鋒銳逼人,但視線掃來,仍是凜然的威儀:“别忘記你現在還不是埃及的王儲,赫弗恩拉。”
埃赫那頓順從地聆聽着來自父親的訓斥,深碧的眼瞳中卻不見任何畏懼神色。聞言勾唇微微一笑,聲音随之越加謙恭:“您誤會了,我絕無任何僭越之心,阿吞神會見證我的忠誠。”
阿蒙霍特普三世冷哼一聲,随手抓起桌上擺放着的陶杯,伴随着皮肉與杯盞撞擊的悶響,已然是準确無誤地砸上了埃赫那頓的額角:“不要再以神明為借口了,你這謊言滿口的騙子!”
碎裂的陶土片混合着葡萄酒和濃稠的鮮血落在地面,在埃赫那頓腳下蘊積成一灘駭人的豔紅。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沉靜地開口:“父親,何必生這麼大的氣,您莫非是因欲蓋彌彰不成而惱羞成怒麼?”
他幾近傲慢的話語落下,阿蒙霍特普三世也猛地坐直身子,乜目瞪向被自己打傷而滿臉鮮血的次子:“你竟敢挑釁你的父親?”
“這不是挑釁,”面對來自父親的無情,埃赫那頓的聲音終于洩露出幾分冷酷,修長的身形和居高臨下的姿态也讓他比起衰老的法老更具威嚴,“我不過是想告訴您,您不能終年沉溺在幻想之中,期望着兩全其美。如果您還想要得到我的忠誠,還請不要再對我隐瞞任何真相。”
他微微一笑,鮮血順着鋒銳的下颌線條滑入衣領,緊接着蜿蜒開一條妖異的血線:“還要提醒您,如今北省和拉軍團都已完全在我掌控之下了。”
或許在阿蒙霍特普三世眼中,埃赫那頓依然是他那個漂亮乖順的次子,在他欽定的繼承人圖特摩斯成為法老後會成為最值得信賴的臣屬,為埃及的永恒輝煌奉獻生命。
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埃赫那頓已經端坐王位之上将近二十年時光,并一手策劃了雷厲風行的宗教改革。
他不像是已經長成的雄獅,而更像是岩壁内蟄伏的毒蛇。僅看外表難以獲知其下埋藏的狠厲,隻有當直面那尖銳毒牙時,才能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岌岌可危。
平靜地扯下一緣布料,埃赫那頓不緊不慢地擦拭着臉上的血漬。他錯眼避開阿蒙霍特普三世驚疑不定的雙眼,徐徐道:“您好好休息。”
父子間的短暫談話不歡而散,但卻徹底坐實了埃赫那頓的猜測。
他長舒一口濁氣,随手将沾滿鮮血的布料往花叢中一扔,并就勢攔下了一個侍女。
不過埃赫那頓臉上的血痕沒有被完全擦拭幹淨,而蒼白的嘴唇讓他看上去比青面的歐西裡斯更加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