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父母都已去世,身邊的朋友,也各有各的事業,都很忙碌,她不想麻煩别人。
可原叢荊熟悉的聲音,還是摧垮了内心的最後防線,她很沒用的,鼻間發酸,眼淚也不受控制,啪嗒啪嗒,滴到手背。
尹棘用手掩唇,強忍淚意。
原叢荊見她不吭聲,沒好氣道:“你這個人,最愛胡思亂想,剛才是不是内耗來着?跨了這麼多時區,我都能感受到你的怨念。”
他語氣不溫柔,甚至有點兒兇,卻叮囑她:“待會兒好好睡覺,不要多想,聽見沒?”
“嗯……”她回答。
或許是聽出她的聲線透着哽咽。
電話的那頭,似乎倒抽了一口氣。
原叢荊将嗓音壓低,無奈問:“喂,你是不是哭了?”
尹棘不肯承認:“沒有哭。”
但說出的三個字,卻明顯發顫。
“說謊。”原叢荊忽然冷嗓,“哭什麼?多大人了,還哭。”
尹棘抿唇,覺得他還是好兇。
“真的好煩。”他說的話雖然強硬,卻莫名透着縱容意味,低歎一聲,“明知道…我最受不了你哭了。”
尹棘調整着紊亂的呼吸,輕聲問:“是你讓墨丘…幫我了嗎?”
“還能有誰?”他淡淡反問。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為什麼還要幫我?”
原叢荊怔住,像在自言自語:“為什麼?”
“因為很不爽啊。”他繼而故作惡劣,“畢竟欺負你,可是我曾經的特權。”
尹棘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她小聲反駁:“我可不記得,給過你這個特權。”
“也是。”他似乎難能認輸,緊接着,挑釁似的回擊,“分明是你欺負我更多。”
“……”
尹棘忍不住吐槽:“你是不是看什麼霸總小說了?剛才說的話,好經典。”
“嘁。”原叢荊嫌惡地說,“什麼霸總小說,你好土氣。”
似乎聽出她的放松,他聲音也緩和了些,說的話,仍不客氣,“再說,我本來就是霸總,還用特地去看?”
“……”
這樣的聊天氛圍,太過熟悉,也太過遙遠。
一瞬間,尹棘有些恍惚。
她偏過臉,看向窗外,月球正泛出微弱光芒,盈凸月相,指尖沿着左邊,隔虛空,向下描,徒勞地,想要将它補圓。
電話那頭。
原叢荊的視線,正迎着刺目的日光。
他眯起雙眼,持着手機,置于耳邊,額前的碎發,被風吹得淩散,略微低下頭,同樣陷入沉默。
“傷恢複得怎麼樣?”尹棘再度開口。
他敷衍回答:“剛拆石膏。”
她又問:“原天奇應該入學了吧,舞蹈班的小朋友很想他,他以後,是不是不會再學芭蕾了?”
她顯然不知道,該尋找什麼樣的話題。
怕會過界,怕會逾矩。
但或許,也不想,就這麼将電話撂斷。
風漸大,原叢荊沒說話。
此刻,他正身處萬丈高空,輕微的耳鳴,讓他皺起眉,那枚銀色小環,動了動。
他眼神寡淡,看向白日的拉斯維加斯,成群的建築,被薄霧籠罩,同遊戲設定的平行城市畫面,沒什麼分别,像是能被輕易推倒,肆意踩碎的脆弱積木。
如若在虛拟世界,随時能一躍而下。
而現在,他的手臂,腹部,肩胛,都纏綁上藍黑色的束帶,勒得很緊,沒有縫隙,從遠處看,男人身形颀長高瘦,腰身勁窄,雙腿修長,充斥着原始的力量美。
像尊被縛的堕神雕像。
以上帝視角,俯瞰城市的輪廓,非但沒讓他感到新鮮,反而格外厭倦,甚至産生,想要摧毀,想要見證,它化為硝煙和虛無的欲望。
按照想象,将一個又一個的詭谲世界創造出來,又設計出萬千種玩法後,他感受到的,仍然是更深刻的無聊。
尹棘的哭泣,卻刺激到他。
如果面對面,看見她流淚,他一定會伸手,捂住她脆弱又哀傷的眼睛,不忍去看。
而因久在高空,産生的耳痛,更讓他心煩意亂——這讓他難以通過失真的嗡鳴,捕捉到她淺弱的呼吸,而那些細微聲響,仍有被風淹沒的迹象。
他是如此厭惡枯燥和一成不變。
隻對世界的混亂感興趣。
站在幾千英尺的高空。
身處墜落邊緣。
他的心率,呼吸,都不會有任何變化。
但在面對尹棘時。
她未知的反應,她難測的态度,都讓他無比慌亂,甚至,現在的他,正因擔憂她會先挂斷電話,而感到深深的恐懼。
同她接觸後,他才體會到,原來人類的情緒,可以有那麼多種。
“尹棘。”他終于擡聲,掩飾着失控的心跳,喚住她,“接下來的話,我隻跟你說一遍。”
電話的那頭。
她好像屏住了呼吸,猶豫片刻,才輕聲道:“你說,我在聽。”
原叢荊閉眼,又睜開:“我們。”
話沒說完,他自我嫌惡似的,緊緊皺眉,又道:“你能不能……
她還是那麼溫柔,且有耐心:“需要我做什麼嗎?”
“算了。”原叢荊自嘲般輕嗤,“有夠可笑的。”
尹棘不解:“誰可笑,我嗎?”
見他沒有回答,她小聲問:“你還在線嗎?”
“咔哒”一聲。
工作人員為他拴上鎖扣,往外拉了拉,做好檢查,他背肌和前胸的肌肉随之繃緊,刮到臉上的風,也愈發狂肆。
心跳又開始失控。
他決定不給她拒絕的機會,趁風偃息,對着話筒說了什麼,随後,将手機抛給身邊的工作人員,沉默走向雲霄塔跳台的邊緣。
工作人員問:“Are you Ready?”
原叢荊沒回話,轉過身,在他們驚異的目光中,臉龐朝上,面無表情地張開雙臂,從讓人心驚膽寒的高空,慢慢地,向後仰倒。
男人的唇角向上微勾,那是種略帶釋然,卻又若有似無的笑意,他的黑色短發,被氣流吹起,遮住了顴骨,可眼神,卻格外空洞。
墜落過程中,他甚至沒發出任何聲音,安靜得近乎詭異,隻能聽見,金屬鎖扣在風中相撞,發出的聲響清脆,微弱,紊亂。
及至複歸沉寂。
電話的另一端。
尹棘眼眶又發酸,遲遲未撂下手機,耳邊,冰冷的嘟音,循環往複,同鐘表秒針轉動的嘀嗒聲響,漸漸重合。
心底回蕩的,卻都是他剛才說的話。
也是曾經,在每一次争吵後,在每一次鬧僵後,他都會主動對她說的那句話——
“跟我和好吧。”
隻是這回,他近乎執拗,又說:“我不會再讓你困擾了,隻做你的朋友,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