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輕舟簡直要炸了,是誰給他洗的腦,怎麼說不聽呢!
他拉着易清雪道:“誰說你無能的,你咋就這麼信呢,是不是譚今,還是鏡明鏡清他們,你别聽他們的,你聽我的行嗎,聽我的,在為師眼裡,你是非常厲害的!”
說到這裡,顧輕舟還特意豎起了大拇指。
易清雪低下頭,為難道:“可是……”
顧輕舟按着他搖晃兩下,痛心疾首:“沒有可是!是誰如此打擊你,你跟為師說,為師替你教訓他。”
易清雪遲疑地看過去,顧輕舟回以一個鼓勵的目光,他不解道:“不是師尊您說的嗎,弟子悟性極差,連普通修士都不能比,讓弟子不要浪費時間修煉,不如起早些幫給位同門準備早飯,做貢獻的同時也能強身健體。”
顧輕舟一口老血卡在胸口。
哦,搞了半天又是他幹的。
看顧輕舟表情僵硬,話語凝噎,易清雪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話了,他這麼一說,不就是明晃晃地指責師尊,他才是那個打擊弟子,需要受到教訓地人嗎。
顧輕舟越來越難看,越來越精彩紛呈的神色,讓易清雪更加怵了。
這段時間和師尊的相處太過安穩平和,自己産生了好幾次錯覺,以為兩人真生出了師徒之間的孺慕之情,可他和師尊并非尋常師徒,錯覺也隻能是錯覺。
來不及失落,易清雪滿心隻剩下慌張。
顧輕舟擡手的瞬間,易清雪下意識想躲,但多年來的逆來順受讓他生生忍住,兩手緊握,白牙咬唇,害怕得後背發緊。
意料中的重責并未落下,隻聽得一聲緩歎息過後,有人道:“是為師的錯。”
易清雪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肩上被人輕輕一拍,易清雪緊張看去,看見師尊輕搖着頭,溫聲道:“天資不天資的,暫且放在一邊。易清雪,人生在世,命格各異,有些人就是天縱奇才,一出生便什麼都有了,就算一腳踩在泥地裡,也能從裡邊掏出塊金子來。可那又如何。天才有天才的活法,庸人有庸人的活法,重要的不是怎麼活,而是為誰而活。”
顧輕舟又道:“既然為師從前說過這話,那今日便正式改正。為師希望你從今以後能為自己而活,就算别人指着你的鼻子說,易清雪你就是坨狗屎,你就是沒用,你也得有那個自信,老子就算是狗屎也是黃金做的狗屎,用處可他娘的大了。”
師尊這是怎麼了,師尊為什麼會說這些,師尊說他錯了,又是什麼意思?
易清雪思緒淩亂到了極點,他逃避似地側過臉。顧輕舟顯然不打算讓他自己消化,放在易清雪肩上的手用力,将人擺正過來,躬身與他平視,一字一句道:“為師從前自視甚高,因而對你多有重話,這是為師不對,為師向你道歉,也向你保證,從今往後不再如此。”
顧輕舟神色誠懇,拼命想要向他證明,見易清雪沒有反應,更是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他知道語言的蒼白,也明白原身對他造成了多大的陰影,顧輕舟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對方相信,憋了半天,臉扭成一團,憋出四個字來:“你信我嗎。”
信嗎。
過往的片段浮上心頭:記憶中,他每天都要背滿十捆柴,十歲出頭的人能有多大的力氣,當中艱難不必多言。為了撿滿那些柴,他曾在寒冬臘月裡跌下樹叢,掉入寒潭,摔得渾身是傷,凍得高燒不退。他曾因想學劍,白日趁掃地時偷看師兄們練招,晚上借着月光用樹枝模仿,還自己刻了一把小木劍,紮了滿手的刺,手背上還被砍刀砍了老深一道傷口。若非刀口歪了,拇指必然不保。後來被譚今發現,招來一頓好打不說,還在昏定殿殿外,當着衆人的面将他好一通羞辱後,折斷了他的木劍。
當時……易清雪看着眼前這張擰成一團的臉。
當時,眼前人正好路過,弟子們噤若寒蟬,以為會遭重責,可沒想到,那人對被打趴在地的他,隻是輕飄飄看了一眼,留下一句“根基極差,莫要妄想”,踩着折成兩段的木劍走了,再未說什麼。
從那以後,自己成了峰上各人戲弄的對象,無論是誰,無論修為,無論年紀,都能肆意欺辱于他。
易清雪也再未碰過一次劍。
該信嗎。
畫面一轉,譚今的獰笑和周圍的嘲諷都消失了,昏定殿也變成了積雪峰,方才踏劍而去的人折返而回,滿山幽藍靈蝶照亮了漆黑的路,熹微的陽光照在他臉上,照退了寒潭的冷。
看見易清雪眼裡的掙紮和茫然,顧輕舟雖然難受,卻也不願逼他,笑着寬慰道:“沒事,你不信也是應該的,日久見人心嘛,不能光靠嘴說不是,走吧走吧回去了,荒郊野外還怪冷的。”
就在顧輕舟雙手要從他肩上放下時,易清雪突然叫住他,回道:“我信。”
這回換顧輕舟僵了。
他眼裡的茫然被堅定替代,一字一頓重複道:“我信。”
顧輕舟倏然莞爾,将手從他肩上拿下,直起身子,後退兩步,嚴肅道:“跪下。”
易清雪不明其意,卻還是依言照做。
顧輕舟伸手做抓握狀,後道:“君子劍來。”
白光茫茫,劍氣森森,君子劍受召而來,“刷”地飛到顧輕舟眼前,任由主人握住。顧輕舟右手挽劍,左手伸出,跟着手動劍動,君子在左手心上劃出深深一道血痕。
易清雪吃了一驚,右腿站起就要往前沖,嘴裡叫道:“師尊!”
顧輕舟喝道:“跪好!”
挨了句罵,易清雪不敢違扭,緩緩跪回原地。
顧輕舟一手持劍,一手豎直朝天,神色端正肅穆,鄭重道:
“自今日起,易清雪重拜于我門下,收為入室弟子,為師者歃血立誓。”
“從今以後,教其事理,護其周全,傳其衣缽,督其言行,流水為憑,清風作證。”
“如有所違,身死魂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