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輕舟身形一頓。照這姓季的說，我倆今天該是第一次見面，可他打見我起，眼神便一直不對，話裡話外也不像初始之樣。這人葫蘆裡到底賣什麼藥？

苦于人多，顧輕舟無法詢問，隻得緩笑道：“自然，自然。”易清雪聽他點頭符合，眼中劃過疑慮，卻又很快消失。

席間看戲的張黛眼見幾人話落，抻了抻手，坐正接話道：“在下也有個提議想說，還請南玄真人允準。”

南玄子倒很是和善，擡手道：“請講。”

張黛朝殿中看看，刻意停了片刻，才道：“真人決定退位，召來百宗豪傑推舉賢能，本意是為大家好。不過嘛......天下英雄如過江之鲫般層出不窮，在座的各位，心中怕也都覺得，自己才是天命所歸，純靠推舉料來難以服衆。”他又停了話，殿上私語聲竊起。

“說得是啊，老子就覺得老子厲害，推舉個狗屁。”

“論人數誰比得過天樞宗，這麼相互推舉，與抱團舞弊有何區别。”

“說什麼呢！”

“......”

眼見效果達到，張黛才不慌不忙地開口：“方才季前輩以鬣狗為例，話糙了點，可辦法不錯。咱們何不效仿它們，建台設擂，由南玄真人坐鎮，各方憑真本事切磋，最終勝利者繼任宗首。”

剛剛那灰衣道人阻止道：“不可。且不說人如何能與畜生相比，舉賢舉能，而單憑武力，如何當得起賢能二字。此法不妥。”

張黛兩片紙糊似的幹癟嘴唇上下碰撞，皮動肉不動得模樣，配上他那張瘦削到眼窩突出得臉頰，頗為驚吓駭人。他朝灰衣道人行了個禮，不疾不徐的道：“前輩中氣十足，精神矍铄，想來便是玉蕪真人吧。”

那老道方才想當和事佬，不料被季疏狂下了面子，心中正是氣惱。此刻聽他說出自己的身份，不禁背脊微挺，道：“不敢。”隻是到底帶了三分氣性，這句謙虛的“不敢”，卻帶着十足十的傲然。

張黛微笑道：“真人言之有理，不過......”他紙糊般的半臉扯了扯，道：“若我沒記錯，當年百宗争奪大位，真人也參與過，當時降妖除魔好不風光，可惜啊......”玉蕪子起初聽他誇耀，還得意自己的事迹被人熟知，可越聽越不對勁，瞪眼朝那白皮紙人怒視。

有好奇的，大着膽子道：“可惜什麼？”

張黛微微一笑，并未抖落。可經過那場大戰的都知道，張黛的可惜是什麼意思：昔年莫邪淵大裂，百宗力戰萬邪，雙方死傷慘重。衆人拼盡全力封陣，試圖修補裂縫。誰知玉蕪子，也便是當時南玄子的師兄，因修為不足，為大妖所傷。導緻他所站的陣位有了缺口，幸而後來竭力挽救，這才免了一場大禍。

這個敗績，成了玉蕪子一生無法磨滅的污點，也導緻在最後的宗首選舉時，原本支持他的人臨陣倒戈，和他師弟站在一邊。

玉蕪子雙目充血，赤紅的眼珠霎是可怖，師弟南玄子繼任後，他也算一人之下，高居尊位良久，可在無人知曉之處，心中卻一直為舊事所困。那是他的心魔，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最不能示人的心魔。

很不巧，張黛在這百人面前，用十分譏哨的做派，将這份陳年舊事血淋淋地剝了開。玉蕪子他、拍桌站起，口中大吼道：“操/你八輩祖宗。”灰色大袖一甩，雙掌蓄力，登時便飛朝張黛擊去。

張黛閃身一躲，暗灰色的靈氣拍在地上，打出一個小腿深的坑洞。這還不算完，他怒而急轉，灰色的眉毛和頭發全都豎起，直直指向空中。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他......他走火入魔了！”

銜月宗幾人立時起身，鄒輕世，柳輕書，越輕靈同時對視，顧輕舟第一時間将易清雪拉在身後，牢牢将他擋住。五人迅速後退，離大殿中央十數步遠。

此時的玉蕪子已神志不清，一心隻想抓住那個揭他傷疤之人，再将他狠狠地掐死。他搖搖晃晃地站在中間，眼中暈眩重影，跑動的張黛從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如此成倍。玉蕪子搖了搖頭，豎起的頭發披散下來，遮住了視線，張黛的身影更加模糊。

玉蕪子仰天怒喝，帶有充沛内力的嘯聲震得瓦礫咯吱作響，赤紅雙目越瞪越大，隻聽“啪”的一聲，他臉上噴泉般炸出兩眼血花，和微黃色的渾濁物融為一體，滴滴答答地在灰色道袍上染色。玉蕪子捂着雙眼，痛呼怒号後，更加狠戾地尋人。

他雙目已盲，隻能憑借腳步判别身份，他将全身内力彙聚到雙耳處，凝神細聽。

嗒嗒之聲......不是。

哒哒之聲......不是。

嗚咽之聲，是剛昏厥轉醒的施祿罡......也不是。

玉蕪子脖頸額頭爆筋，正要發怒，耳畔倏地飄過兩下虎掌踏雪似的“沙沙”聲，極其輕微細小，卻還是被捕捉到了。他五指成爪，裹滿内力的右手朝聲起方向迅疾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