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亭瞳抓着人鑽進小樹林,扭頭就看見方才還弱柳扶風的小白花挺直了腰背,頓時比他還高出了大半個腦袋,臉上的委屈落寞全部沒了,正面無表情地擦眼淚。
賀亭瞳深呼吸,平複心情,然後小心翼翼地問:“神君,請問您這樣做……是有什麼深意嗎?”
“他們想讓我走呀。”少年郎的聲調沒有一絲波瀾起伏,“但你還沒回答我,到底成不成親。”
“我口拙,又不擅與人溝通,不知該說些什麼,見你桌子上有本書,就順口念了。”
“不錯,好用,省事。”扶風焉誇贊。
賀亭瞳眼前一黑,蹲在地上,抱着腦袋,陷入沉思,他不敢想自己昏迷的這七天裡,謠言已經飛散成什麼程度。
“現在呢,你想好了嗎?”一片陰影投下來,是扶風焉單手撐住樹幹,以一個壁咚的姿勢将他困在了懷裡,少年人歪了歪腦袋,極長的黑發從身後掃下來,幾乎擦過賀亭瞳的臉頰。他依舊閉着眼睛,看不見那雙與常人不同的詭異紫眸,輪廓便顯得精緻又乖巧,“你我幾時成親?”
這動作……賀亭瞳唇角抽搐,感覺自己昏迷的這幾天,櫃子裡收繳的話本子,可能已經被某人翻遍了。
他扶額,歎氣,然後幹脆利落地拒絕。
“多謝神君擡愛,婉拒了。”
“為什麼?”扶風焉似是不解。
賀亭瞳擡眼,眸中堅定,絲毫不為所動。
“我不喜歡你,不愛你,不想與你結為道侶。”他的聲音很穩,很堅決,“神君您很強,長的很好看,很善良,性格……也不錯,但一面之緣,不足以讓我心動。”
一個扭身從扶風焉腰側下鑽出去,賀亭瞳站起身,拍拍衣上沾上的塵土,認真道,“神君對我有救命之恩,所以在這種事上面我不願意騙你。我如今心如止水,無心情愛,若是直接答應,反而對你不公平。”
“救命的恩情我一定會還,我可以為你上刀山下火海,可以還命,但沒辦法給情。”
玉衡宗的冬天極冷,天雖晴,四野的積雪卻還未融化完,山林中是一堆堆的白,像窩在草木中的兔子。
扶風焉的手頹然松了下去,他站在林木間,表情一片茫然,看起來可憐巴巴的。
賀亭瞳嘴唇微張,他本想勸勸,但轉念一想,他也沒資格對别人說三道四。
何況重開了這麼多遍,對于忽然撞上來的愛情,賀亭瞳向來不吝以最大惡意揣測對方,畢竟他也不知大佬是不是打算轉修無情道,順便拉個路人當踏腳石過情劫,還是單純的無聊,打算給自己一帆風順的人生裡找點消遣。
可他如今沒有心情也沒有時間去哄人玩,他還有許許多多,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做,沒時間耽誤。
一葉靈箋拖着明光飛過來,停在肩上,賀亭瞳打開一看,是宗主喚他過去。
“師父有事找我,我先過去一下,宗門位置冷僻,景點不多,神君您請自便。”賀亭瞳從林木間鑽出去,毫不留戀地離開。
留扶風焉一人站在林木中,一動不動,像塊覆雪的山石。
不知過了多久,他睜開眼睛,摸上了自己的臉,然後是喉嚨,試着将唇角往上提上一點,勾出誘人的弧度,聲音再掐細一些,哼出婉轉的語調。
他在笑,可暗紫色的眼眸中漠然一片。
“為什麼會被拒絕?”扶風焉不懂,他已經觀察了很多遍,也研究了許久,聽說賀亭瞳最喜歡宗門的少宗主,他便偷偷學着那人的言行舉止,看着對方和他那隻魔物愛人之間互動調情,技術已經學到了十成十,可為何還是會被拒絕?
賀亭瞳不喜歡他。
明白了這一點後,給扶風焉帶來的打擊,起碼讓他在原地呆滞了一刻鐘。
不過扶風焉向來很會開解自己。
被拒絕一定是賀亭瞳不喜歡這款的。
此路不通,就再換一條路。
收了笑,扶風焉身上頓時沒了那股子怯弱粘膩的氣質,透出種非人的冷漠。
他掃視了一眼山頭,随後邁步,幽魂似的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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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衡宗主殿設在山頂,賀亭瞳爬石階爬的極累,等他大汗淋漓爬到一半,就聽得背後傳來一道柔軟怯弱的聲音,“小師兄,你等等!”
這道聲線實在是太像扶風焉的,賀亭瞳吓了一個哆嗦,差點以為對方跟他屁股後頭爬上來了。
回頭一看,入目是張雪白清麗的臉,攏在柔軟的毛領裡,露出雙圓而怯的眼睛,像是山中小鹿。
是玉衡宗少宗主雲止,宗主獨子,他的師弟,被所有人捧在手心的明珠珍寶。
賀亭瞳不知為何在心裡暗暗松了口氣。
還好還好。
“少宗主。”疏離地點點頭,賀亭瞳開口問道:“有什麼事嗎?”
見他這副模樣,少年頓時露出受傷的表情,咬唇,眼眶中淚光點點,“小師兄,可否借一步說話。”
賀亭瞳從前很喜歡這雙眼睛,覺得很純澈無辜,惹人憐愛。直到他讓人一劍捅穿了心髒丹台,瀕死求救時,看見少年靠在殺人兇手懷中,嬌羞地同人打情罵俏,并順口提出建議,将他丢到懸崖底下抛屍。
知人知面不知心,這是賀亭瞳用極慘痛的代價,學會的第一個道理。
見他并不動彈,雲止沒辦法,隻能三兩步至他身側,與他并肩而行。
“小師兄……”
“有事直說。”
“你的傷……”
“已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