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麒順手幫她撿起來,卻看見了封皮,以及上面的推薦語:
《東京塔》
“老媽和我,有時還有老爸”
“讓媽媽難過,是世界上最不好的事”
沒由來地,鄧麒多看了一眼,趙淺就說:“你想看嗎?借給你看。”
他們就這樣正式認識了,但是兩人在班上沒有任何交流,隻是在鄧麒還書的時候,趙淺笑着對他說:“要不要加個微信?”
然後,他們便交換了微信。
再然後,鄧麒就被拉入了“南街小巷”這個群。
陸遲風沉着聲音說:“但是,趙淺也是‘自願者’。”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的語氣。
鄧麒點頭。
這就像一個不斷向下發展、盤結生根的結構,“監護人”會找到自己的“自願者”,而“自願者”同時也能繼續找下一個另外的“自願者”,與此同時,他自己也會成為這個新來的“自願者”的“監護人”。
在這其中,趙淺既是“自願者”,也是“監護人”。
她是某個未知“監護人”的“自願者”。
同時也是鄧麒的“監護人”。
陸遲風:“所以,你去找郁秋,想當他的‘監護人’?”
鄧麒愣了一下,“‘郁秋’?原來我加的那個人,叫這個名字。”
陸遲風很嚴肅:“回答問題。”
鄧麒:“……是。”他苦笑了一下,“想試一下。就是想試一下,沒準我也能找到我的‘自願者’呢?但是沒想到,他好像不是一中的學生,說話語氣不像,反而還把我罵了一頓。”
“他看起來好像一點也不知道這個群是幹嘛的,我提醒了他幾句,讓他别在群裡說話,再後來這個群就被解散了。”
他看起來還有話想說,但是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他沒有說,當時,郁秋對他說的一些話,在某種程度上,把他罵醒了。
其實就是這樣奇怪。
有時候腦子裡一閃而過的負面情緒,人會不自覺地把它放大,而不自知。
等到負面情緒進一步擴散,逐漸占據了整個大腦時,滿腦子都會隻剩下一個念頭:
死。
可是,他是真的想死嗎?
還是說,隻是會大腦欺騙了而已呢?
這個時候,可能隻需要一個人來“點破”,告訴他“你其實不想死,你還想活下去”,也許就會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負面情緒和真實心理。
可惜,很少有人能遇到這樣的人。
更多的,是一些看笑話不嫌事多的,跟着一起起哄,巴不得真出點事;
或者是用“為了你好”來勸阻,用“你父母怎麼辦”來綁架。
在這些起哄或者是勸告中,他們始終沒有看到其中苦苦掙紮的痛苦本人。
鄧麒沒有多說,隻道:“其實到後來,我也不想再參與進這個群了,但是……”
已經晚了。
他沒有再說下去。
審訊室裡一時陷入了沉默,陸遲風踢了踢桌子腿:“說說趙淺。”
鄧麒想了一會,才道:“其實,後來,趙淺也和我一樣,不想再參與進這種事了,這也是為什麼我搶了她手機……實在是,沒有其他辦法了。”
他痛苦地抱住頭,“我們不可能報警的,我們也不可能把這種事告訴我們父母……我們本來都以為,這隻是一個‘遊戲’,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自以為可以随時抽身……”
可是等到這一天真正來了的時候,這群高中生才蓦然發現。
這不是個遊戲。
他們更不能從中抽身。
事實上,趙淺在臨死前,對鄧麒進行了一次求救。
趙淺把他拉入一中裡一間隐秘的屋子裡,那是間放清潔用具的房間,除了清潔工,幾乎沒有人會注意到這裡。
趙淺臉上滿是驚慌,抓住鄧麒的手:“求求你!想辦法救我,我的‘監護人’真要殺我,但是我不想死!”
鄧麒吓了一跳:“什麼?真的殺你?可是,這不是隻是個遊戲……”
說到這裡,鄧麒自己都沉默了。
“自願者”和“監護人”之間,這真的隻是個遊戲嗎?
或許現在,他們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更或許,他們一開始心裡就有了答案:神秘的群,完善的上下遊“組織人”。
隻是他們太自信,以為這種事不會發生在自己身邊,就算真發現了,找父母、找老師幫忙,也能随時叫停。
鄧麒确實也是這麼想的,他看着已經滿臉淚水的趙淺,焦急道:“你的‘監護人’是誰?我去報警!或者跟老師說,你放心,你絕對不會……”
趙淺搖着頭,打斷了他,“不,這件事不能說出去……我隻能拜托你想想辦法……”
“那你的‘監護人’是誰?!”
趙淺近乎崩潰:“我……我不能、我不能說……”
“為什麼?!”
“他……他知道我的一個秘密,他……他抓住了我的把柄!”趙淺緊張地聽着門外的動靜,壓低聲音,“他來了!你不要出來,想想辦法救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不能把這件事說出去,不能讓我爸媽知道,到時候我的秘密也會被暴露,我不能讓他們丢臉……”
趙淺擦幹眼淚走了出去,逐漸走遠了。
鄧麒知道她是去見自己的“監護人”了,看來她的“監護人”,也是一中的。
教職工,或者是老師。
鄧麒知道,自己應該跟着出去的,隻要跟在趙淺身後,就知道她的“監護人”是誰了,就能告訴老師、報警。
但是沒由來的,他害怕了。
少年人總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全世界都能為自己開路,學着課本上的唯物,幻想世界是唯心的。
可是一些事情真的發生了,他們才發現,自己的世界是那麼小,能力是那麼薄弱,處處受牽制。
宋居然張了張嘴,“所以,你就想了個搶手機的辦法?”
“……是。”鄧麒說,“因為手機是他們完成‘自殺’的最重要的載體,是他們互相聯系的重要證據,我猜,他們應該不會想要手機和上面的聊天記錄脫離自己的掌控,而且,如果我想要報警的話,上面的也能成為一些證據……”
“可是。”他說,“我沒想到的是,上面的聊天記錄已經完全被删了。”
陸遲風:“這很正常。”
“嗯,是。”鄧麒苦笑了一下,“誰會這麼傻留下證據呢?但是,我也确實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宋居然沒明白:“為什麼當時不在第一時間選擇報警?”
難道還有什麼比人命更要緊的事?
哪怕當時還沒有證據,警方也會派出警力調查,或者是進行一些保護。
鄧麒笑了一下,“報警,就意味着,這件事會被家長知道,也會被老師知道,很快,就會被全校知道。”
他看向宋居然,輕聲道:“看得出來你是在一個很完美的家庭裡長大的孩子。”
“其實,不用這麼炫耀給我們看的。”
宋居然的表情變得怪異。
“我能感覺出來,趙淺想過無數次求救。”
“她本可以選擇報警,或者是告訴家裡人。”
“但是,”鄧麒低聲道,“‘讓媽媽難過,是世界上最不好的事’。”
一瞬間,他突然像是明白了什麼。
“但是,隻是,很多個瞬間,我們好像,都被這句話困住了。”鄧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