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鏡塵卻不願收他,“霏霏靈脈已築,但神力盡失,若是以醫入道,能以藥氣養魂,汲取天地之神氣可成神力。但你不行。”
柳弗嵊之前的靈脈大傷,魂眼盡散,之後以蒼晖的龍眼入體,承接了倉颉胡珠碎片的神力,無法向浮黎霏霏一樣,再以醫入道。
“他不收,我收。你願意拜我為師嗎?”沉伶說。收徒弟挺好的,這些日子沉伶看牧鏡塵忙活,這事指揮徒弟,那事指揮徒弟,很是威風暢快,他也想試試這種感覺。
柳弗嵊沒想過這個可能,一時間有些遲疑。
沉伶被他遲疑的神色傷到了,“怎麼,你覺得我不配嗎?”
“我不敢。”柳弗嵊這些日子看着沉伶以一支靈簽入藥,潰灑衆人,哪裡敢覺得他不配,于是立馬跪下拜師,“請師父受我一拜!”
沉伶将柳弗嵊扶起來。雖然柳弗嵊拜他為師了,但總覺得哪裡還有點不對勁。啊!對了!名字!牧鏡塵的弟子全是牧鏡塵取的名,他也要給柳弗嵊重新取個名。
沉伶想了想,“為師也要給你換個名字。”
“還請師父賜名。”
取什麼名字?沉伶一時間沒有合适的想法,“等為師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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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心堂的病人穩住了,但神族争端所造成的傷害,遠不止這滄州城。
牧鏡塵決定帶着春心堂的人,一路往南沿路醫治百姓。一路走,便來到了之前莫道曾提起過的掖蕪城。
掖蕪城原是妖族的城。當年神妖兩族大戰,神族攻下的第一座城就是掖蕪城。當時,神族以屠城之勢,迅速破城,見神殺神,遇人殺人,所有可見的活物統統殺掉,沒有留一個活口。掖蕪城的妖族宗主,更是被抽皮扒筋挂在城門,折磨了整整七天才斷氣而亡。
這一戰下來後,整個掖蕪城幾乎沒有一個活口,城内血流成河,到處都是殘肢斷臂,惡臭漫天。神族後來也嫌棄這座城,直接不要了,臨走前還放了把火,将那些屍體燒了個幹淨。或許是上天垂憐,在那些屍體燒完後,一場滔天的大雨傾盆而下,整整下了三天,将那些屍體燒成的灰燼給徹底澆了個幹淨,保留了一些城樓主體建築。
掖蕪城本就是個小城,城内資源短缺,神力稀薄,神妖大戰被屠城後,更是聲名狼藉。于是後來神族劃分管轄,都把掖蕪城扔開了。于此,掖蕪城就成了一座沒有無人管轄的小城。之後慢慢有人族來此安寨生息,才又漸漸活絡了起來。
此次神族内戰,本不涉及掖蕪城。可夢羽最後竟逃到了掖蕪城,神族宗門為了追殺他,将掖蕪城封鎖。
後來,夢羽被殺,掖蕪城又被一場大火燒了。
掖蕪城此前曾建有城門,還有一些沒燒壞的屋宇留了下來。如今過去幾月餘,之前散在附近的百姓見神族不再管,就漸漸搬到了城裡生活下來。隻是城内的人還不算多,且出來得早,天稍微暗一點,街上就徹底沒人了。
沉伶他們到的時候是白天,城内蕭條,街道上還有不少燒毀的殘垣斷壁,拐角的角落有幾個小販支了個攤賣菜,一邊賣還一邊提心吊膽地四處看。這會見到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從城外進來,吓得立馬竄回家,連攤子都沒收。
幾人走到攤子前,有賣菜的,有賣包子的,還有賣茶水的。
沉伶有些餓了,就拿了幾個包子。剛拿起來,就有一個極其微弱的聲音從攤子下傳出來,“一個包子一文錢。”
沉伶蹲下身,便看到攤子的桌子底下藏着一個小女孩。
小女孩躺在攤子下鋪着的一塊木闆上,一雙眼睛又大又圓,這會看到沉伶,也不知道害怕,又用那微弱的聲音重複了一遍。“一個包子一文錢。”
之前慌張逃跑的小販回來了一個,她跪在沉伶的腳邊,一邊哭一邊乞求他們,“求求你們,放過我的女兒罷!她馬上就要死了,求你們大發善心讓我們走吧。”
沉伶沒有接那婦人的話,而是将手伸向了小女孩的脖子處。那婦人吓得立馬沖過去抱住女孩,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要殺就先殺我!”
“别吓她了。”牧鏡塵說,“抱歉,我們是春心堂的大夫,是來救人的。”
那婦人懷疑地上下看了他們幾眼,仍然不敢放下心來。
牧鏡塵看着被那婦人擋在身後的女孩,“她中火毒了,再不救就來不及了。”
婦人救女心切,這時候也顧不上猜疑對方是不是真的大夫,把身後的女兒挪到前面。她能肯定,這些人絕不是壞人。因為他們要是壞人,哪裡會和她費這麼多話!就像之前那些神族一樣,一扇子掃過來,村子裡的人就死了一半。
牧鏡塵右手一揚,一道白色的藥氣從他的手中飛出,瞬間籠罩在女孩的身上。一陣陣紫色的氣團從女孩的身上飛出,被白色的藥氣吸食湮滅。女孩的臉色漸漸變得紅潤起來,婦人高興地連連磕頭叩謝,“多謝神醫多謝神醫!”
這時候,拐角的街邊浩浩蕩蕩來了一群人,有的拿着棍子有的拿着刀,甚至還有的拿着掃把就來了,一邊來一邊大聲喊,“你們住手!要想殺雲娃子,先把我們殺了!”
婦人忙起身攔在了他們身前,“誤會,誤會!大家夥誤會了!他們是神醫!他們救好了我的雲娃兒!”
一場誤會解除,婦人帶着牧鏡塵他們來到了她們村的集聚點。
集聚點很是簡陋,到處躺滿了受傷的病人,有的傷口潰爛了都沒來得及處理,看上去觸目驚心。
牧鏡塵帶着春心堂的人迅速給這裡的人們包紮了傷口,并為他們吹奏了一曲玉清補。後續的治療,就交給了浮黎霏霏他們。
這一忙活下來,就到了晚上。
沉伶獨自上了城門。牧鏡塵輾轉找到了他。
沉伶倚在城門的門樓上,眼睛眺望着遠方,薄涼月色灑在他的身上,安靜中帶着一絲哀愁。
沉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并沒有發現牧鏡塵的到來。
這場争端恍若一場慘烈的飓風,肆虐過後留下的是滿目瘡痍,這些普通凡人,就是那風雨中最無助的受害者,他們的生活在這場争端中被毀于一旦,每日提心吊膽,面臨着無盡的恐懼和絕望。
這一刻,似乎有一種在心裡駐紮了很久很久的心思,終于悄悄冒出了頭。沉伶想為這些百姓做些什麼。
神妖可以修煉,憑他們的修為恣意妄為,凡人卻囿于沒有靈竅,無法修煉,隻能成為三族中最下等的存在。
可是憑什麼?神妖人三族都由上古神仙所創,憑什麼就要分個三六九等,憑什麼凡人就要矮神妖一截,就因為他們可以修煉嗎?這是何其的不公平。若是大家都可以修煉,又或者大家都無法修煉,三族處于一種平等的條件下,那又會是什麼樣的情況?
那人族,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再被神妖兩族争端所累?他們也能創造出屬于自己的世界。
就在這一刻,沉伶明白了自己心中一直所求的是什麼,那個一直盤旋在他靈識之海的混亂在這一刻終于尋得了解答。
他想讓神妖人三族趨于平等,他想讓這個世界再無突破天道的存在,他想讓這個世界,萬物歸一。
這一條路,他知道,會很難。但是,他想試試。
沉伶堅定了心中所想,一回頭,就看到了牧鏡塵站在他的身後。
他白色的衣衫隐沒在月色之中,風吹起了他白色的衣衫和額前的碎發,那一雙清亮的眼眸此時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像是等了他很久很久。
萬物寂靜之中,他聽見牧鏡塵說,“我們走吧。”
不止這一次。